吳姿翰
《白鹿原》講述清末民初至新中國解放期間,渭河平原的白鹿鎮50年世事變遷,以及一個宗族兩代人的故事。作為陳忠實的第一部長篇小說,《白鹿原》可謂是具有史詩性的鴻篇巨作。宏大的敘事結構下,交織著國仇家恨、傳統與革新等各類矛盾。這些矛盾的展開與“宗族”這一傳統社會重要血緣集合體有或多或少的聯系。“宗族”的影響貫穿全文,對推動情節發展有不可或缺的作用。
陳忠實筆下的宗族既能發揮積極的力量,也有不足之處。作為傳統農民祖先信仰的精神支柱與“根”的歸屬的宗族,在凝聚力量、進行社會教化、維持內部穩定等方面發揮不可替代的作用,但同時也具有較為保守的局限性,這一局限約束著新思想的傳播,阻礙著民眾思想解放的進程。
一方面,在天下局勢發生翻天覆地變化時,傳統宗族結構的保守封閉不利于先進事業的推進。小說中出現了不斷挑戰宗族權威的人物形象,如黑娃鹿兆謙、鹿兆鵬、白靈等。黑娃鬧革命、砸祠堂、不顧違反族規被逐出宗族與田小娥在一起。類似于破壞祠堂的行徑莫說在宗族觀極強的年代,就是放在當代社會,也是對道德的挑戰。對于中規中矩的宗族傳統思想而言,學而優則仕,封官進爵或仁義忠厚為人方為正道,在白鹿鎮的土地上,傳承“耕讀傳家”的良好家風家德才是能夠得到鄉里族人稱贊尊敬的人生道路。而鹿兆鵬、白靈加入共產黨,領導革命活動,一次次面臨國名黨勢力的抓捕,他們的行為與身份顯然已經超出了宗族的認可范圍,算不得十分光彩。這也是為何白嘉軒在聽說女兒加入共產黨后逢人便說女兒已經死了,鹿子霖對兒子鹿兆鵬也不愿多談。在老祖宗定下的規矩面前,感情變得模糊,限制了個體人生道路的選擇。
另一方面,作者又承認宗族的意義和價值。小說中,族長白敬軒、鄉賢朱先生、郎中冷先生等人都是傳統宗族、宗法思想的守護人。不管外部環境如何變化,他們始終堅守著鄉規民約,遵守著先輩流傳下來的警示教誨。白嘉軒之輩,是農民中的一類典型代表性人物,他們接受了傳統思想熏陶,德高望重。在宗族中是教科書式的道德典范,是穩定人心的存在。正是有他們的努力,白鹿鎮得以從一次次的挫敗中迅速恢復,免于在變革紛亂中無辜犧牲。
在沖擊與維護的反復掙扎中,作者最終還是將天平偏向了對宗族的認可。小說的結尾仍回歸宗族,所有與宗族思想相悖的力量都淡化了。轟轟烈烈的大戲歸于平靜,這是在宗族的力量下得以保存的。
陳忠實之所以沒有將宗族完全推倒的原因有二。其一,作者意識到宗族擁有任何組織都缺乏的巨大力量。以族長、鄉賢為中心,依據一定的鄉規民約形成的宗族,它所發揮作用是不可忽視的。其中包括對民眾的社會教化作用和精神引領作用,族長與鄉賢朱先生修訂鄉約并在全族內開展鄉約學習,貫徹“仁義白鹿村”的美譽,強化宗族對人民的道德約束力;在宗族權威人物推動下開辦學堂、編纂縣志更是豐滿了精神追求。宗族的另一重要作用是維護穩定。宗族擁有令人信服的權威中心,有足夠的文化祭奠,由有號召力的組織者發號施令,能夠在問題爆發時能夠集中集體力量及時有效解決,迅速恢復正常秩序,回歸正常生活生產。可以說宗族在維持小社會的穩定上所作出的努力的不能忽視的。
這些是充滿革命的亂世無法給予的,盡管同樣擁有權威中心,但無論哪個黨派、隊伍都缺少了最關鍵性的要素:中國人的先祖崇拜思想和對血緣的重視。若是缺少了宗族這一環,人心必將渙散,社會必將大亂。
其二,作者認識到宗族的力量過于巨大,是暴力難以推倒的。陳忠實在接受李星的采訪時提到中國人自古以來便在讀著一本無形的大書,由一代代父母以及無所不在的社會群體中的人對下一代進行自然的熏陶。哪怕解放后,這本無形的書遭到批判,但它仍舊影響著中國人。這本書,事實上是傳統儒家思想指導下的道德倫理及對血緣宗族的重視。而要徹底擺脫它的影響,不是一代兩代的事,若完全擺脫了影響,“中國人的心理結構會發生質的變化。”可見,陳忠實有勇于通過文學試圖沖擊傳統中的落后因素的想法與勇氣,但也明確認識到這個體系的改良需要更長的時間,探索更行之有效的方法。
陳忠實對宗族的雙重認知啟發了創作,在寫作過程中發現存在于民族中,文化底蘊層次的問題并執筆書寫,嘗試解決與突破。這樣一個愿意描繪民族靈魂的作家是值得尊敬的。同時,《白鹿原》也啟發著我們思索探究傳統宗族觀念與時代新精神新思想如何和諧共處;如何在日新月異的社會中,保存優秀文化,發揮宗族的積極作用等重要民族文化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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