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宵

葉佳佳

夜半，忽然念想著吃面。

明明是一個(gè)乍起的念頭，卻在我心底猛長。我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只覺著窗外風(fēng)撫樹梢的簌簌聲都變成了吃面時(shí)叫人欲罷不能的吸吮。似乎湯汁四濺，順著腦海飛躍到我嘴中，只覺口舌生津，而無法遏止。

我干脆爬起，對(duì)著沙發(fā)上休息的父親講述了這個(gè)念頭。或許只是為了找一個(gè)人傾訴，也或者想讓他也泛起口腹之欲。

我說罷便又落入床中，睜眼閉眼盡是一碗面。雪白的面，浸著清透的湯，順著我的思緒輕輕在碗中搖曳。無須豐富的配料，只加幾根翠綠菜葉，一只黃白分明的蛋便足矣。明明是如此平常的吃食，在此時(shí)卻成了人間極致的美味，在我的腦海之中橫行霸道，對(duì)我百般誘惑。

就在我被這面折磨時(shí)，敲門聲響起，清脆而扣人心弦。父親提著一個(gè)袋子，說要給我煮面。

我盯著天花板，窗外蛐蛐兒的交談混雜著水在鍋中咕嚕咕嚕的沸騰聲。這一刻讓我無比煎熬。摸索到了廚房，我看見父親正在切菜。手起刀落，菜刀起落之間聲音清脆悅耳，這一刻它是最美的樂器，奏起深夜的交響曲，一下又一下。我的眼睛和心臟，在這一刻深愛著那泛著銀光的刀尖，跟隨它上、下，上、下。

父親用白瓷碗盛上了面和湯給我端來。

米黃的面，面湯熱了瑩白的碗，碗被父親滿是繭子的手穩(wěn)穩(wěn)托著。我想要接過，嬌嫩的手卻猛然被碗的滾燙刺痛，趕緊縮回。我驚異地以為繭子能夠隔絕熱量，卻渾然未見父親緊鎖的眉。父親將那碗面連帶著勺子和筷子放在了我的桌子上，穩(wěn)如磐石，未曾驚起一絲波紋，而他也隨著空氣出了門。

淡黃的湯汁包裹著面，面中夾著幾片青菜葉和誘人的蛋，正是我心中那般模樣。面上冒出了騰騰的熱氣，那氣順著燈光向上爬，爬熱了涼薄而孤獨(dú)的夜。

面漸漸撫平了我澎湃的欲望，我卻忽地覺得它吃著有些寡淡。父親又如有神通，帶著一小勺食鹽放在了我的面中。這面一下子被這鹽染上了滋味，成了無上的美味。

廚房黑暗，但頭頂上的燈還熱著。我將碗筷放在了臺(tái)面上，發(fā)出了清脆的碰撞聲。我的腳步驚醒了月光。借著夜色，我看見我的小碗邊上緊挨著一只大碗。兩個(gè)碗相依相偎，碗底淡黃的湯汁在銀白的月光下顯得晶瑩剔透，因剛才的碰撞而輕輕蕩漾，左右搖晃。

第二天早起，正遇見剛睡醒的母親。

“昨天晚上你叫你爸給你做了面？”母親問我。

我一下子不知她有何深意，回答道：“嗯，昨天突然想吃面，怎么了？”

“昨天你爸興沖沖跑到房間里跟我說，女兒說想吃面條。便給你做了碗面條吃。”她含著笑看向我，“你拜托他煮碗面，他就開心成了那樣！”

母親語落不久，父親便從臥室走出來，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臉上水波不驚。

我一下子怔住，不知說什么好，卻一下子想起昨夜依偎著的那兩只碗。大碗小心翼翼地顧著小碗，湯汁蕩漾不止，但是瑩白的瓷碗?yún)s穩(wěn)如泰山，為那小碗遮擋月色蒼涼。

（指導(dǎo)老師：陳寶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