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白的雪，黑的雪

北野

暴風雪

在郊外，我遇到了一場暴風雪。回到城里的時候，暴風雪已經停了。我突然感到茫然，臉色蒼白…

面對煙塵彌漫的城市，我無法說出什么。我喜歡的歲月已經被快速運走，大聲鳴笛的街頭和車禍是最后的告別？經過我身體的冬天，在心里留下冰塊，留下陳舊的云影……讓它在頭頂徘徊，并且把放棄了人群的村莊提升到云彩之上。

我看到有太多的車流從城市擠出來，那空曠的大地開始變得混亂和狹窄，神秘的牧羊人用他的皮袍護住陡峭的路面。哦，他的身后白雪皚皚……

如果是涂鴉

請刷白那些孤獨的肉體，刷白那些嘴唇和煙塵中漸漸變硬的心：請刷白這個刺骨的冬天，和冬天后邊向前滾動的春風，如同搬空大地上的陰影。

如果繼續，我堅持搬空身體內那一片漆黑的石頭，留下這雙無辜的手，讓它始終感受到洶涌的溝壑和天空那些虛無的炊煙。

明天是那么的虛幻。昨天已經如此陳舊。而沖上斜坡的馬群，卻突然把草原踢翻。在開闊的大地上，沒有人能阻止這雙手。

春天像坍塌的染坊，讓人如此肆意和眩暈。我似乎聞到了黎明的腥味兒，我似乎聽見雨聲降下來，野花通過泥土表達它心中的波瀾。

而母親的旅程還沒有開始，母親在初春陷入了窮途末路，我荒涼的心探出身體，在顫抖的月光下，也無法把白發蒼蒼的母親在風中扶穩。

秋風中的燕山

薪火燃盡，秋霜變白。落葉有時翻開巖石，使泥石流緩緩而行。落葉或穿過日常的遠景，取自風雨，到達深淵，沿途帶走了胡楊和羌笛，帶走了蒙古馬、彎刀和氈房。

孤狼在低處長嚎，落魄人在樓頭獨飲。偏愛塞外風光的蔡姬，就居住在我的隔壁。她在聲聲暮鼓里，吹亮燭火的時候，大漠孤煙正直取魏晉。

她面目安詳，心中洶涌，迷信自己又沉溺古籍。她在山中小路荷月沉吟，卻偏偏從一闋古詞間，翻出了自己的前生。正是這些似曾相識的白露，使她開始懷念遠處的事情。

秋風起，紅唇薄，葉獨鳴。葉是八百年前的銀杏葉，一面脈絡如金，一面有她的留言：誰見得，原上草，又枯榮？雁歸去

落葉踢翻了柞樹的根。

秋風掀開百花的骨灰。

四處飄香的松果穿過空氣，飛向大地，被夢中的鼴鼠接住，放于頭頂。

時間被縮得很小。閃電慢下來，而河流在加深。大雁在空中，加快了速度。

這急迫的時光，使小狐貍突然愛上了最后一個獵人。激動的麋鹿，在楓葉上停下開始產仔，麝香漫上了我空曠的內心。

誰在背簍里藏下松菌和靈芝？誰把琴弦弄斷，讓翻山越嶺的少女看見了溝渠？

而寂寞的淘金者兩手空空，進入歸途，在走出山口的時候，他頻頻回首。

大雪其實已經埋伏在一個消息里。

高處的蒼鷺，肯定提前看見了它的光。蒼鷺在叫。蒼鷺使我的內心，突然陷入了一種猶豫和疼痛。

河柳鳥

河水已經淺了，柳塘變得那么開闊。那些樹叢，那些寬大的陰影和細碎的葉子，所蓋住的流水聲，使你的家一直在綠陰中飄蕩。

風使夏天動蕩起來，并且出現喧嘩。你知道河塘里奔跑的風景將與你相遇。其實，即使是最小的風雨來了，你也無法抵抗，或者是再大的花香，它可能也沖不破你脆弱的心。

你用枯枝和草葉建設的小家，四面漏風，八面見光。露水閃在深夜突然照亮樹頂的時候，你全身縮緊，戰栗著緊緊抱住自己的卵，一聲不響，像抱著火盆取暖的小書童，心里跳著，最后一點微弱的亮光。

而柳枝飛起來，千萬條鞭印，把你的臉劃出血痕。使你在墜落之前，懷抱著苦果，心跳得像流水一樣嘩嘩響。記憶中的灤河

我在想，怎么直著走到對岸去呢？

嘩啦一聲，灤河就開了。被抬高的河床，沒有了冰，也沒有了水。水只在灤河的裂縫里，小聲地向前流動。如果不注意，真的無法看見它了。

崖壁上飛流而下的光團，蓋住了它的身影。灤河在虛空中聽見了自己的回響。一條被春天敞開的山川，像個空腹人，風聲把它的塵土，掃了一遍又一遍。

樹枝搖著，楊花飛著，濕漉漉的打魚人，被風吹白了鬢角。

只有水曲柳堅硬的根還在，它緊緊抓住兩岸的卵石，像握住了去年的波濤。

我的心里多么不安，灤河用它自己的鋒刃，切斷了和我的距離，它舉給大地一片蒼白的灘涂。它讓放下漁網的人，去挖沙、數錢、養家糊口，并且在夜晚的回憶中，慢慢聽著濤聲，流下淚水。

夢中爬高山

夢中爬高山。夢中的春天那么慘淡。油菜長在水泥里，水泥是空想主義的花粉，它帶著刺鼻的氣味和濃煙。

我怎么就沒有聽到蜜蜂的叫聲呢？而滑翔機的翅膀，低于枯竭的樹冠，低于我的身影和虛假的寂靜;滑翔機突然墜落在頭頂，而在我被裝入劇場時，我始終用虛榮心接受著歡樂的觀眾，同時用淚水表達和解的愿望。

我看見自己的掌紋被風吹平，重新開始的心愿快速消弭。而風塵中露出故人驚訝的臉孔。此時，一萬朵荷花從我的身體里穿過，其中有一朵荷花突然變成了短劍。

而我心中所要等待的人，已經無處躲避，他被刺得傷痕累累。但森林被抬起，劇場已衰敗，傷心的村莊里鴉雀無聲，只有一座收盡了春光的山岡，在我的心底空空搖蕩。

四月，苦杏花開

杏花，知道春天的悲苦。這秘密停滯在山坡上，使吹過村頭的風帶著灰塵。新翻開的泥土一片黝黑、松軟，把點下去的種子，藏得那么深！

而杏花只管自己開了，它從不阻攔慢悠悠的牛車，和揚起塵土的拖拉機，經過田埂時給它帶來的震動。

它像扎下根的浮云，使一條山川白得眩暈。杏花不知道躲避，蜜蜂和蝴蝶經過空曠的河谷，一直向深處穿行;它們帶領的隊伍，為暖風所鼓舞，為田野上的人影所吸引，為春天的命運所左右，它們陶醉于遠處的神秘和忙碌……

而我在溪水前，重新照見了自己的面孔：安靜、喜悅和甜蜜的憂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