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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叔叔以勒

2019-06-17 10:39:56海勒根那
民族文學 2019年5期

海勒根那

以勒叔叔是我爸最小的弟弟,在他年幼的時候我的祖父祖母就去世了,他一直寄住在我們家里。可我那個做劁豬匠的爸爸對以勒并不怎么樣,他和我媽本來就生了一堆孩子,這又憑空多了一張嘴,以勒的待遇可想而知。后來,這對親兄弟一度成了冤家,彼此差點到了恨之入骨的地步。事情原委我還得一點一點說起。

先說說以勒其人。

我記事的時候他已經讀小學四五年級了,少年時的他很愛跳高和長跑,頑皮好動,曾經一度獲得過嘎查小學高年級的跳高冠軍,并且要被保送到一個中學體校去。這幾乎是一件能改變命運的好事,卻被我爸堅決制止了。那個年代剛剛“包產到戶”,我爸媽要供四五個孩子讀書,急需一個“勞動力”下來當幫手,這個人選自然是叔叔以勒。再有,他白吃這么多年的飯,我爸不能讓他毫無補償就這么長翅膀飛了。結果是,剛讀完小學的以勒叔叔不得不輟了學,放牧我家那幾十只羊去了。一晃幾年過去,以勒長到了十八歲,幾個同村的伙伴約他去城里打工,他動了心思,我爸又跳出來反對,羊群稍有起色,他舍不得叔叔這個只管飯不給工錢的羊倌。我媽女人心腸,某一天里偷偷塞給以勒一點路費,以勒這才放下牧羊的鞭子,背著行囊一躥一躥地上了長途大巴。

以勒先是和伙伴們去鐵路裝卸火車,一列車一列車的煤、水泥、白灰、豬肉、糧食,需要人工卸載或扛運,那種又臟又累的重體力只有鄉下人才會干。晚上幾個工人搭伙住在豬窩一樣的工棚里,吃的是毫無油水的菜食,這一切以勒倒不覺得苦,不再看人臉色吃飯他已經很滿足了。可好景不長,還沒出半年,瘦高腿長的以勒就在一次搬運糧食時出了事故,起因是由于一件小事與工友結怨。那是一百公斤一袋的小麥,他已扛過二十幾噸,汗流浹背,再次扛袋子路過那個尖嘴猴腮的工友時,腳底無緣由地一滑,與肩上的麻袋一起從跳板上栽了下來,摔折了兩根肋骨。出苦力的最怕傷筋動骨,養好傷也再干不了重活兒,沒有辦法,以勒只能換了另外一個工種,憑借一根繩索為高樓大廈擦玻璃、清潔外墻,辛苦程度倒不比裝卸火車,危險系數卻非同一般。一個牧羊人忽然來到城市的上空,他從高空的吊籃里俯瞰腳下蟻群一樣的人流和車水馬龍,耳邊不時掠過鴿群和紛飛的燕子,或許還有南來北往的雁陣,我不知道以勒叔叔當時的感想,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一定從那時開始羨慕起鳥類來的,這為他日后的所為埋下了伏筆。

“蜘蛛人”做了一年半,以勒每天爬上爬下,省吃儉用,好容易有點積蓄,有一天,一個在南方謀生的老鄉給他打來電話,要給他介紹一份又賺錢又輕快的工作。以勒信以為真,坐了火車倒長途客車,坐了客車又換輪船,終于到了目的地。那位蓬頭垢面的老鄉如約在碼頭上等著,用一輛二八自行車拉上他,七拐八拐進了一處破舊的樓區,幾個鬼鬼祟祟的青年在門口接應,前呼后擁把他弄到七層頂樓上。打開門的一瞬間,一股熱浪混合著滾滾煙霧以及各種腐臭味撲面而來,差點把以勒嗆個跟頭,只見里面已人滿為患,男男女女或蹲或坐,像一群囚在籠子里的眼神呆滯的雞。

沒錯,以勒誤入了一個傳銷團伙。

之后的日子可想而知。以勒出行和言談都受到嚴格的限制,身上僅有的錢也被搜刮一空,然后不停地洗腦和逼迫打電話給家人朋友,如有反抗就會遭到一頓毒打,倔強的以勒吃盡了苦頭。以勒叔叔也想到逃走,可談何容易,門鎖得死死的,幾個主管輪流把守,整個房間的窗子都罩著鐵護欄,據地面有二十幾米高,或許只有小鳥才飛得出去。

終于等到一個風雨交加之夜,趁人們熟睡,以勒叔叔打開通氣窗,以雷雨聲作遮掩,用一根私藏的鋸條鋸斷了鐵欄,將頭和半個身子探出去,冒著冰涼的雨水狠狠地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他望到了深不可測的腳下,隱隱約約的路燈照亮著兩棵高大的黃槐,在風雨中婆娑晃動。好在以勒做過“蜘蛛人”,這些并不使他恐懼,他伸手扯下窗簾,撕成條狀系做長繩,一頭拴在鐵欄上順著它向下攀爬,直到無繩可依,然后縱身一躍,像一只大鳥那樣落在槐樹冠上。若不是以勒叔叔身形輕盈有跳高跳遠的天賦,我想,那次他沒準再也見不到長生天了。不過,以勒還是受了傷,一些折斷的樹枝劃破了他多處皮膚,一根粗壯的枝干撞斷了他的右臂膀,可他顧不得這傷痛,從樹上掙扎下來冒雨逃進了隱蔽的街巷。整整二十天之后,以勒衣衫襤褸,用木板夾著那只斷臂出現在科爾沁沙地,人們不知道身無分文的他是怎么回到的故鄉。

對于叔叔的歸來,我爸表面上冷嘲熱諷,更是為了埋怨我媽自作主張,到頭來讓以勒白搭兩年工夫。而以勒的一事無成也讓其他家人對他缺少熱情。以勒叔叔當然明曉這一點,但他決意不再出去,重新拿起了牧羊的鞭子。整個人也不再愛說愛笑,甚至變得沉默寡言。

我家的羊倌失而復得,烏力吉(我爸)又打起靠養羊發家致富的算盤,只可惜接下來的那些年里天災人禍,羊群始終沒能發展壯大。科爾沁由于載畜量過多,沙化得越來越嚴重,沙坨子里寥若晨星的牧草無法讓羊群生產更多的羔子,冬季再來場雪災,羊群不僅不能增長,有時還要減產。對此,烏力吉滿肚子惱火,經常罵以勒沒用,年終借以克扣他的“蘇魯克”羊——叔叔成年后,我爸是按羊群繁殖數量每年給他提成羊只。這樣一年到頭,以勒叔叔往往顆粒無收。

聊以自慰的是,以勒除了每天面對他的羊群,倒多了一個愛好——飼養鴿子。這些脖子里發出咕咕聲音的小家伙是他免費給村人幫工換來的。以勒每天放羊之余,就一頭扎進我家的房頂上,和飛來飛去的鴿子為伍。幾年下來,鴿子的數量倒比羊群豐收,把我家的屋頂和院落弄得到處都是斑斑點點的鳥糞和飄飛的羽毛。隨之,每天負責打掃院落的以勒又有了收集鴿子羽毛的癖好,他總是睜大眼睛盯緊每片羽毛的下落,無論掉在污水里還是石頭縫間,以勒都要設法把它撿拾起來,放到特定的布兜里。

我爸先前以為有一群鴿子在自家的房頂也算一種吉兆,令他始料不及的是,以勒繁殖的鴿子越來越多,這意味著我家將付出更多的谷子,我爸盤算著這些糧食要是喂雞得下多少雞蛋,就像算計從小把以勒養大的糧食能養多少口肥豬。一向對劁豬騸馬有研究的烏力吉開始盯上了鴿子,他決定用避孕藥給這群小鳥節育。消息是我偷偷告知以勒叔叔的,第二天早上,以勒遲遲沒去放羊,那還是他第一次頂撞他的哥哥,他告誡我爸最好別動他的鴿子,否則他就給羊群喂同類藥品。我爸瞪了半天眼睛,最終沒敢輕舉妄動,但他此后卻鎖緊了糧倉,誰也休想碰他一粒糧食。

以勒叔叔的鴿子事業受到了阻礙,差點讓他難以為繼。很長一段時間里,他的鴿子都饑腸轆轆,餓得咕咕直叫,盡管它們每天飛越更遠的地方去覓食,卻仍然填不飽肚子。以勒也想了很多辦法,比如夜晚去道班打打零工,抑或在山上挖些草藥,掙下的一點錢都用來買鴿食。不過,這些對于每天需要進食的鴿群來說只是杯水車薪。

叔叔后來有了另外一個鴿食補充來源,那就是我。哪一天鴿子斷炊饑餓難耐時,往往是我趁著父親熟睡,冒著被他痛打的風險,偷來他腰間的鑰匙去悄悄打開倉門,抓上幾把谷粒。我和以勒叔叔的友誼就此建立,他偶爾會從沙地里帶回有著羊奶般汁液的小野果或者金黃色的沙棘果給我吃,我也是他唯一愿意交談的人。

一次他放牧回來,神秘兮兮地對我說,他發現了一個石洞,里面刻滿了巖畫。沒多久以勒叔叔就帶上我去看。火把照處,那些來自遠古的圖畫令少年的我十分震驚——奔騰的牛群,狩獵的場面,稀奇古怪的動物,以勒特別照亮一個長翅膀的人給我看,那個人在飛翔。以勒叔叔大口地喘著粗氣,問我:“世界上有會飛的人嗎?”我撓撓頭:“也許會有。”“那該多么自由,像鳥兒一樣。”以勒咽了一口唾沫,說:“想去哪兒去哪兒。”

那天,以勒叔叔和我很晚回家。我倆仰躺在夏日溫熱的沙地上,仰望著滿天星辰,對高不可測的天空充滿了向往。

我問他:“城里不是更好嗎?怎么不去了?”

以勒沉默了一陣,說:“其實,我們根本沒有進入城市,在那里我們只是勞動工具,一個工具是沒法融入城里世界的,沒有人和你交談,對你也沒有任何情感,每天除了勞動就是待在工棚里,沒有去處也沒有自由。所以我寧愿做個牧人……”

以勒叔叔把隨身帶的半瓶酒都喝光了,他那天晚上說的話比以往說的總和還多。他絮絮叨叨地說,世界上最難溝通的是人,不像羊群和鴿子,你對它們好它們就對你好,它們能聽懂你說的話,懂得彼此的感情,不像人對人那么冷漠、勢利;也不像原野或草木、太陽或星星,它們對誰都一樣公平,你喜歡它們,它們就喜歡你……他說你現在知道我為什么喜歡和羊群、鴿子待在一起了……

世界一如以勒叔叔說的那么勢利。

轉眼間,以勒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齡,可是牧村沒有姑娘愿意嫁給他,雖然他長得高高瘦瘦一表人才。是啊,誰會把姑娘嫁給這樣一位沒有任何財產寄人籬下的羊倌呢。鄉下的生活本來貧苦,我爸有自己的私心,他的積蓄只夠娶兒媳婦買女兒嫁妝的,十個手指頭里并沒有以勒這一根。偶爾也有媒人上門,可他們提及的姑娘不是身體殘疾就是智障,以勒叔叔后來連對方的面都不見了,他強烈的自尊心源于少年時獲得的榮譽與驕傲,現在卻受到了嚴重挫傷。為此他盡量躲避同齡的伙伴,甚至對頭碰的村民他都要躲著走。

以勒越來越孤僻了。更多時候,他總是蹲在房頂的鴿群里,像只大鳥那樣望著天空發呆。說他像只鳥沒錯,有村人發現以勒在沙原深處的一棵七扭八歪的大榆樹上,用枯樹枝、羊毛氈和堿草搭建了一個巨大的鳥巢,能容下他整個蜷縮的身子,這是他經常放牧的地方。當羊群四散吃草時,他就蹲蹴在鳥窩里,夏日遮蔽炎陽,冬季用以取暖。他俯臥其間的身姿也像極了一只孵蛋的禽類,兩只手褪著袖口,貓腰躬脊蜷緊著腿,伸著長長的脖子忽左忽右地望來望去。那棵老榆樹上原來有一個烏鴉的窩,卻沒有遭到破壞,以勒搭巢之初,那對烏鴉曾經飛離過一段時間,后來不知怎么又飛回來,旁若無人地與以勒比鄰而居,以勒不僅與它們相安無事,而且經常從沙地里撿一些腐肉、打一些老鼠給它們吃。叔叔為此自制了十幾盤鼠夾,隔上一段時間就能給烏鴉提供一頓美餐。后來兩只烏鴉竟然和他形影不離,以勒放牧走到哪里,烏鴉就嘎嘎地鳴叫著飛到哪里,距離他不遠處蹦蹦跳跳,或者圍著他的周圍上下翻飛。

我家里人對以勒叔叔的這些行為并沒有足夠重視,他是被整個村莊忽略的人,除了我沒有人知道他為什么總喜歡和鳥們待在一起。不過,有一個不爭的事實,以勒在我家中越來越沒有地位,成為一個多余的人。原因之一是,我哥哥結婚了,他沒有分出去過,占了我家三間瓦房的其中一間,那曾是我、以勒叔叔和哥哥共同的房間。我那時已在鎮上的高中寄讀,以勒只好搬到堆放雜物的庫房里住。

家里來了新的女主人,又生下了兩個孩子,一家老小拿這個叔叔只當仆人用。“咴,以勒,撿一筐牛糞進來”“干什么呢?以勒,孩子哭了,快去哄一哄”“以勒以勒,該起羊圈了”“以勒,買瓶醋去”……這回你該知道以勒叔叔為什么叫這個名字了,他原本是有自己名字的,“以勒”蒙古語意為“來”的意思,我們家人便于召喚他,天天喊他“來,干點這個”“來,干點那個”,一來二去,就叫他“以勒叔叔”了。

這還不說,以勒叔叔竟然失業了。這一年的春天,政府開始環保禁牧,牲畜一律不允許野放,只可圈養。我家的羊群雖然只有一百多只,可也根本喂養不起,我爸無奈,忍痛賣掉了所有的羊,拿出一部分錢蓋了牛舍,換了十幾頭新西蘭乳牛。沒有了羊群,以勒叔叔的羊倌生涯就此停止,不得不棄牧從農,彎腰種起苞米高粱。他在我家的作用從此變得可有可無。

與耕種的勞累相比,放下羊鞭的以勒更顯得無所適從,特別是他再也不能隨著羊群四處游走,更不能天天去他的鳥巢看望烏鴉了。那段時間里,以勒叔叔總是垂頭喪氣,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我媽背地里和我爸私語,讓他關心一下這個從小沒爹沒媽的弟弟,可憐見的。烏力吉吹胡子瞪眼:“世道變了我有什么辦法?”我媽指指心口,“我說的是他這里。”“那又能怎么辦?”烏力吉陰著臉:“給他找女人,孬的他又不見,天天只知道和啞巴禽畜在一起。”事實上,許多年來我爸與叔叔的關系一直都很僵硬,以勒基本不和他這個哥哥說任何話,他最耿耿于懷的該是烏力吉沒能供他讀中學體校,平素只知道對他吆五喝六,缺少最起碼的關心。

我媽的話還是入了我爸的耳,從沒進過叔叔住處的他,那天背著手走進了庫房。屋內低矮,光線昏暗,里邊堆滿農具和閑置品,上面落著厚厚的灰塵、掛滿殘破的蜘蛛網。靠右面的一間是以勒的小屋,門虛掩著,烏力吉咳嗽幾聲,里邊沒有回應,看來以勒叔叔沒在。烏力吉推門而入,不禁驚詫萬分,只見叔叔的房間里到處都是鴿子羽毛,稍有風吹便四下飛舞。正中的墻上掛著一個偌大的物件,那是用鴿子的翅羽編織的一對翅膀,龍骨用自行車的輻條制成,兼以柔韌的藤條、飛禽的骨頭。我爸伸手摸了摸它細密的質地,滿臉狐疑……須臾,走出門的烏力吉碰到了歸來的以勒,以勒面無表情地盯著我爸,我爸注意到他微垂的雙手,那雙手竟然形似鷹爪,長而尖利的指甲彎曲如鉤。我爸心里一緊忙收回目光,尷尬地說:“我來看看你的屋子冷不冷。”其時剛剛入秋,他這是沒話找話。幾天之后,烏力吉趁叔叔不在,領著我媽來察看那個物件時,墻上已空空蕩蕩,什么都沒有了。

那些天一有空閑,以勒叔叔就爬到屋頂上與他的鴿子待在一起,并且他又多了一個古怪的舉動,就是伸長脖子轉動著眼珠,沖著遠方學一兩聲烏鴉叫:“嘎——嘎——”那聲音短促而響亮,簡直就是烏鴉發出的聲音。我爸在院子里聽到了叔叔的叫聲,他試圖制止以勒,這聲音沒準會把烏鴉引來。我媽拽了他的衣袖,讓他不要多管閑事。老烏力吉的擔心還是應驗了,一天清晨,兩只烏鴉徑直飛來,落到了我家房頂上,環繞在以勒叔叔的身邊,我爸認出了黑鳥,正是那棵大榆樹上的兩只……

這事情可不得了了,我們鄉村視烏鴉為不祥的征兆。烏力吉跺著腳呼喊,讓以勒趕緊把烏鴉轟走!以勒這會兒好像沒長耳朵一樣,兩只烏鴉圍著他大呼小叫,他也展開他的兩只長胳膊上下呼扇,張大嘴巴回之以“嘎—嘎—”把一邊的鴿群弄得愣目愣眼,歪著小腦袋看熱鬧。烏力吉氣急敗壞,找來掃帚爬上梯子去轟趕烏鴉。許是與以勒相處久了,烏鴉不僅不怕人,還和我爸捉起迷藏,貓著腰四處閃躲,蹬掉不少年久失修的瓦片,胡亂飛舞時順便將一攤烏鴉屎甩在了烏力吉的禿頂上。烏力吉火冒三丈,扛來一桿比我家房子還高的套馬桿,誓要把烏鴉生擒活捉撕碎喂狗。整整半個下午,我爸上躥下跳,奔前跑后,折騰得筋疲力盡,卻只劃落下十幾根烏鴉的羽毛。其間,以勒叔叔扮演的卻是烏鴉的同伴,他巧妙地幫助那兩只黑鳥躲過烏力吉的各種攻擊和投擲的石子,偶爾會為躲過某一劫露出會心的微笑。一次套馬桿上的皮套就要套在一只烏鴉的頭上了,以勒猛地伸出手臂,用他那鷹爪似的手指一把抓住了套繩,和烏力吉兩個人拉鋸一樣較起勁來,直到把木桿折成兩段。

直到傍晚時分,烏鴉終于不耐煩,撲棱棱地飛走了。氣喘吁吁的烏力吉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此時叔叔早已躲進房架子里的鴿子窩去了,任由我爸怎么咒罵再不肯出來。

可更糟糕的事情還在后面呢。

第二天一早,那兩只烏鴉又如約而至,這回它倆沒有落到房頂上,而是落在了牛棚里,好像昨天已勘察好地形了似的。十幾頭乳牛正在牛槽子里吃飼料,兩只烏鴉歡天喜地,與乳牛一起搶吃起來。為了占有更多的食物和食槽,黑鳥伸出大喙不斷地啄起牛鼻子,弄得牛群四處躲閃避之不及。不僅如此,它倆還輪番蹦到墻頭樹梢向著遠方嘎叫,不一會兒,一群烏鴉就接二連三地聞訊趕來了,落滿了牛欄和棚頂。沒有什么比這更讓人震驚的了,我爸渾身顫抖,像京劇里的張飛那樣嗷嗷亂叫,率領所有家人各持鐵鍬鎬頭斧子,對烏鴉群進行奮力掃蕩。

這是一群餓極了的烏鴉,它們為了搶得一口食物像要豁出性命似的,任憑我們怎么驅打,它們只是四散飛起再落下,根本沒有撤離的意思。那天我們一家忙得不亦樂乎,特別是哥哥的兩個孩子,他倆大呼小叫地加入了隊伍,像過年一樣興高采烈。

事故就這樣發生了。我哥哥家八九歲的大兒子巴特在牛群里跑來跑去時,被一頭剛下牛犢的母牛頂撞了一下,他倒退了五六米遠,滿臉是血暈倒在地。這個大孫子可是我爸媽的心頭肉,一家人再顧不得那些黑賊,七手八腳將巴特抬進屋里,我哥騎著摩托車馱來醫生,連掐帶喊才把他喚醒。醫生檢查了半天,最后告訴我們,巴特的鼻骨骨折了。

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以勒叔叔。我爸手握皮鞭,在牛欄外找到他,以勒蹲在那里,一副做錯了事情的孩童的表情。我爸舉起皮鞭劈頭蓋臉抽打叔叔,咒罵道:都是你干的好事,你這個敗家子!喪門星!

而那群烏鴉直到啄光了牛欄里的所有飼料,又擦拭了一番鳥喙,歡呼雀躍了好一陣,這才心滿意足地離去。

事情遠沒有結束。烏鴉群發現了我們村落,就像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那樣。整個牧村都在飼養乳牛,此后它們每天按時按點飛來,分享起各家牛欄里的飼料。它們分工有序,有蹲在墻頭站崗放哨的,一小部分負責與主人周旋,然后輪番進食。

要說烏鴉來襲也事出有因,那些年的春天,野外的烏鴉已經無食可吃,光禿禿的沙地少有草籽,老鼠、青蛙和昆蟲似乎絕跡,除此之外就是大片耕地。村民為了防止鳥患,把所有播下的莊稼種子都浸了毒藥,烏鴉唯有向人類的村莊討食這一條活路。村民對此其實心知肚明,可他們寧愿和我的家人一樣,把這些歸罪于以勒。每當災禍來臨,人們慣例要找出弱者作為替罪羊。于是,我家的門檻只能被他們踏破了,天天有人上門來找我爸,讓他賠償損失。面對討債的村民,我爸不堪其擾,只能拿出無賴的做法,告訴他們是烏鴉吃了你們的飼料,而不是他烏力吉,如果村民認為與以勒有關,那就去找以勒,把他綁去賣了換牛飼料才好!烏力吉那陣子把我叔叔恨得咬牙切齒。

這個時候以勒在哪里?只有我和我媽最清楚,他正滿身鞭痕躺在自己的小屋里,嘴唇干裂額頭滾燙。我媽以菩薩的慈悲為他熬了米粥,煮了雞蛋,我用淡鹽水為他擦拭傷口。以勒叔叔那會兒只望定屋頂,一言不發,好像屋頂上有什么可憧憬的能夠解救他似的。

烏力吉不給賠償,村民只能堵住以勒叔叔的房門,又敲又打喚他出來。有人粗魯地踹開門扉沖進屋里,卻不見以勒,那扇后窗打開著,吹得滿屋都是飄飛的鴿毛。叔叔跳窗逃掉了。

這也是我爸所希望的,只有讓以勒離開這個家他才免此煩憂。以勒逃走后的第二天,我爸又一次走進他的房間,翻箱倒柜一番,發現以勒什么家當都沒帶走,唯獨少了那個曾經掛在墻上的物件。

村民后來把那年命名為黑災年。為了對付越聚越多的烏鴉,他們扛來十幾桿沙槍,經過密謀,在村郊外的一塊空地上撒下了黃澄澄的苞米粒,而人們則潛伏在射程內的四周。說也奇怪,那些天天造訪的烏鴉們卻像得到通風報信了一樣,遲遲不見影子。一天,兩天,三天過去了,埋伏的人們漸漸失去信心,他們決定主動出擊,組隊到野外尋找烏鴉群的蹤跡。人們扛槍握彈,尋遍了曠野,也沒見到一只鳥影。

那些天,我爸一直加入在這支隊伍里,他并不只為尋找黑鳥,一路上左顧右盼,察看著屬于人的蛛絲馬跡。無論如何,他的內心還在惦念那個從小沒父沒母的弟弟。可曠野空空,哪有叔叔的影子。

以勒就此失蹤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直至一年以后,在鄉村集市上,有個鄰村的牧羊人,酒醉后偶然和我爸說起一件奇事。據他啰里啰唆地講,去年春天,他去沙地里撿燒柴,見到一棵大榆樹上落著好多的烏鴉,像是開會一樣,呱呱亂叫。他好生奇怪,偷偷接近想看個究竟,卻見一個瘦高的男人蹲縮在樹上的大鳥巢里,像個鳥王那樣高高在上。那該是黃昏時分,忽然,“鳥王”伸長脖子發出幾聲嘹亮的啼叫,那聲音蓋過了所有烏鴉的鼓噪,仿佛在發號施令……緊接著,樹上樹下的所有烏鴉都安靜肅穆起來,就在這時,“鳥王”展了展他的一對大翅膀,那翅膀足有他的身體那么長,只見他腳下猛地一蹬樹干便騰空而起,再使勁撲扇雙翼,這個男人竟然像只大鳥一樣向著夕陽的天邊飛去了,隨其身后的是那群紛飛的烏鴉,它們黑壓壓一片,遮天蔽日般地追隨著那個“鳥王”,直到消失在晚霞恢宏的天際……

我爸聽完老牧羊人的講述,猶疑再三后問他:“你看到那個人的翅膀是不是用鴿子的羽毛做的?”

牧羊人回想了一會兒:“嗯,你這么說還真是,那翅膀確實像鴿子的羽翼一樣灰白,在夕陽下還閃閃發亮呢。”

我爸就沉默不語了,隨之流下兩顆混濁的老淚。?牧羊人詫異了,問:“怎么,你認識這個男人?”

“那該是——該是我的弟弟……”我爸說。

我的叔叔以勒帶領烏鴉群飛走了,傳聞就這樣在牧村間傳開了。讓人不得不信以為真的是,自從那年開始,我們科爾沁沙地再也見不到一只烏鴉。

事情這么一晃過去多年。其間,我媽早早西天往生了;我哥和我弟過著普通牧民的生活;我姐遠嫁他鄉;我考上了大學,專業是考古,兼修了自然科學,最后到省城的科研所工作。而我的父親雖然不斷衰老,卻生命力頑強,一直在鄉下活得好好的。至于以勒叔叔,人們早已將他忘卻,偶爾提及也只當一個久遠的笑談和傳說。

可后來有件事是關于以勒叔叔的,讓我不得不說。那是我前幾年的一次南方差旅,已近中年的我來到陽光明媚的城市廣場,源于我少年時的家中也飼養過鴿子,一處大型噴泉旁的鴿群吸引了我。我朝一位賣鴿食的流浪老人買了一袋谷米,他用一雙鷹爪樣的手從破爛的旅行包里翻找零錢給我,并掀了一下頭上的草帽,就在那一剎那我驚呆住了——這張臉我再熟悉不過,雖然已布滿褶皺和老人斑,卻屬于我記憶深處的一位親人,我失聲喊出他的名字——以勒叔叔!可是那張臉沒有任何反應,老人木然地望了望我,便低下頭答對起另外的顧客。那一刻我以為自己出了幻覺,是心中所念導致認錯了人。我撫平心境喂完鴿子,回頭想再看一眼那個老人,舉目找尋時才發現老人已經不在原處,周圍的人群中也不見他的身影,老人似乎一下子從安詳如舊的廣場消失了。

不久,家鄉就傳來我爸病危的消息,我匆匆回家去見他最后一面。我家的老宅已經殘破不堪,只有老烏力吉和它相依為命,其他子孫早已另立新居。我爸不搬走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以勒叔叔留下的那群鴿子,它們已繁衍數代,鳥屎落滿老宅的屋頂,從遠處看,兩者倒相輔相成。以勒失蹤后有一段時間,那群鴿子曾無人照看自生自滅,正當它們行將末路的時候,我爸有一天突然腦筋開竅,他一反常態打開糧倉,拿出大把的谷米撒給它們吃,而且饒有興致地蹲在地上觀察起鴿子怎樣啄米。那是在集市上遇到牧羊老頭的第二天。從此,我爸就正式接管了這些咕咕亂叫的小家伙,并且一直盡心盡責。

我趕回家的那天,枯瘦成一把骨頭的父親已處于彌留之際,遺言也含糊不清,不過我還是聽明其意,他是要我們把他葬在沙原深處的那棵大榆樹下。

家人里只有我能明白他的心思,我爸是想守望以勒叔叔最后離去的地方,等待他某一天能平安歸來。

責任編輯 安殿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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