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寫給故鄉的情歌
——讀《拔蒲歌》

□許元

《拔蒲歌》是作者沈書枝的第三部散文集，該書是一本“還顧望舊鄉”之書，這“還顧”的內容既包含過去，也寫及現今。在鄉村日漸凋敝，城市化進程不斷推進的時代背景下，作者用真誠質樸的文字，為讀者記錄下從過去到現在鄉下的生活。她筆下的“南方”，也正是我們每個人心中用來抵御外部龐雜世界的精神鄉土。

《拔蒲歌》以《兒童的游戲》開篇，對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鄉下常見的兒童游戲做了一番別有童趣的講述，一代人的共同回憶被喚醒，讓讀者一下子回到了天真的童年時光。

開篇之后，該書共分為三輯，“紅藥無人摘”“瓜茄次第陳”和“與君同拔蒲”，分別從野草花樹、南方吃食、少年心事及如今城鄉兩地的生活等日常氣息十分豐盈的角度出發，書寫北漂異鄉人眼里的“南方家鄉”。

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作者對吃食的一段描述?！断娜帐澄铩肺哪?，寫到在作者小時候的夏天，常常吃一種蒸菜——蒸茄子，“長茄子多加辣椒燒，青白的橢圓茄子，則多切成幾瓣，也是裝在大藍邊碗里，放在飯鍋頭上蒸熟。飯好時端出來，趁熱加豬油、鹽、碎蒜、味精等調料，就用鍋鏟的圓木頭把子搗碎，拌勻而食”。那時作者卻不喜歡這樣的蒸茄子，覺得樣子不好看，也嫌其味道平淡。而在北京的某日，卻“不知怎地忽然覺得恐怕也是很好吃的吧”，于是便從菜攤上買來回家做了吃，然而“的確不是小時候的味道”了。“這些東西大概還需得什么時候回鄉去，用家里最變通的方法來做，大概才能吃出一些成長以后于記憶中增添的舊時滋味吧?！背扇酥?，離開故鄉去新創屬于自己的生活，其間所面對和體會到的，并非只有吃食滋味的殊別。但這些情感卻被表達得極克制：“人不到長久地離開自己所慣熟的環境，簡直意識不到從前的生活是如何浹髓淪肌地影響到自己的?！?/p>

從皖南到北京，漂泊在外的經歷，賦予作者重新審視家鄉的視角，而成為家鄉的自然書寫者，也一直是她創作的源動力。

故鄉是一個永恒的話題。對于越來越多背井離鄉、在外打拼的人而言，朱自清在文章《冬天》里所說的“從此我的故鄉只有冬夏，再無春秋”，已不僅僅是一種抒情，更是一種現實。每年春節前后的“返鄉”與“離鄉”潮已成為一種社會現象。沈書枝也是“北漂”中的一員，但正是在長久地離開家鄉之后，她才深切地體會到慣熟的環境、從前的生活是如何深刻地影響到自己。故鄉提供的遠不只是寫作素材，更重要的是由一方水土滋養浸潤出來的感受方式、思維方式和表述方式。

盡管沈書枝一直以“南方家鄉“作為寫作內容和抒情對象，但她在文章中傳達的并非城鄉對立的流行觀念或是對農村圖景消逝的緬懷。沈書枝說，長久以來現當代文學書寫故鄉的傳統和當下許多農村不斷拆遷與凋敝的現實，使這個詞變得有些自然地指向“消逝”“鄉愁”“再也回不去”之類的情緒。她希望自己做到的是不虛美，也不苦難化，只是安靜地記錄自己記憶或目下所經歷的較貼近于真實生活的農村與城市，風物與人情，其美好與艱辛，都在節制的度之中。

《拔蒲歌》的書名，來自南朝的民歌《拔蒲》：“青蒲銜紫茸，長葉復從風。與君同舟去，拔蒲五湖中?！鄙驎φf，很喜歡這名字中所包含的情歌意味，希望那種搖曳婉轉的風致能夠浸入書中。

作者沈書枝出生于八十年代的皖南鄉村，是南京大學古代文學碩士，近年來在非虛構寫作領域逐漸暫露頭角。2017年出版的長篇非虛構作品《燕子最后飛去了哪里》，以一個普通農村家庭為切入口，記述了幾十年來一家人的生活變遷與姐妹五人的生命歷程，將新一代農村人向城市轉移過程中的新奇和因不適帶來的痛楚克制地描述出來，真實而觸動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