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續增
生活中除了圍棋帶給我無窮的樂趣以外,書法、畫畫和彈琴也是豐富我業余生活的休閑項目。如果按接觸的時間早晚來說,我最早接觸的是書法。我已經不知道我最早識字是哪年的事情了,模糊的記憶是家父把他寫好的毛筆字做成一寸大小的方塊兒,記得是用硬紙盒的背面兒寫的,放在一個小布袋里一有空就抽出一個來讓我認。有時還讓我用畫石猴兒照著在地上寫,一個字寫一排。那些寫著字的方塊兒叫“字號”,這至少是1951年的事情了,因為那時我的家還住在有院子的獨棟里,后來改為用毛筆寫字時就住在三樓上了,那時我五六歲的樣子。

家父教我寫毛筆字真很當一回事,從握筆開始就特別有講究。現在我看網上或電視里教學的書法課,有的書法課教師的握筆法,我看著就很別扭。我自認為家父教我的握筆法真正得古人之真傳,有這么幾個要領:一是握筆要垂直90°,上指天,下立地,不能歪、斜;二是要用力握筆,檢驗法是我寫字時家父在任何時候突然襲擊從我身后向上提筆時,我都不能脫手;三是五指并攏,想象此時手心握著一個雞蛋,這個要領的目的是讓五個指都用上力量。
我習字用的字帖最早是家父親自寫的,后來是在天祥商場二樓半的古舊書柜臺買的顏體字帖。這件器物直到現在我都珍藏著。再后來又學了柳體字,這時,我的字已經顏不顏柳不柳了,別人問我時,我自稱是“高體”。我上小學四年級開始有了寫大字課,由于我有了一定的“功底”,很招寫字課老師楊其莊老師的待見,楊老師也是我們班主任,從二年級一直到我小學畢業。
要寫好毛筆字沒有捷徑,只能大量實踐。我得到寫毛筆字的實踐機會是在文革開始以后抄寫大字報,那既是一種樂趣,又是積極參加文化大革命的政治表現。
大家都認為我的毛筆字寫得不錯,因此大家都來找我來幫忙抄寫大字報,我當然也很愿意替別人抄寫大字報,既練了字,也掙得了各方面同學的人緣兒。不管你的觀點是“八一八”的還是“主義兵的”,還是“九一三”的,我都來者不拒。以至于后來我離校分配時因此而獲得了回報。
1966年初冬我們紅衛兵風雷擊戰斗隊從北京串聯回天津不久,上面又號召紅衛兵小將們下鄉下廠進行串聯,與工農兵群眾打成一片,同吃同住同勞動。
我利用以往相識的關系,聯系到了天津鐘表廠革命委員會成員張玉昆。對方在征得革委會同意后,我們五個人就進駐了天津鐘表廠。在我們這方面是響應了毛主席的號召與工人階級相結合,而對方也有收獲,進來幾個革命小將既能參加生產還能在大批判、搞宣傳方面給工廠助一臂之力,得到一股生機勃勃的有生力量,何樂而不為。
工廠里的幾個大批判欄和廣播站都由我們接手過來,就留下一個李文寶負責廣播站的電器管理工作,把原來的車間抽調出來的其余人手調回車間。我也因為愛寫文章和毛筆字又成了這個大型企業大批判專欄的主要干將。現在有的人很難想象我們幾個年輕人晝夜玩命干,是沒有任何酬勞的。我們得到的也只是有了一間免費集體宿舍可以供我們容身而已。除了抄寫最高指示和批判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大字報以外,大專欄上還要有大幅的宣傳畫。自小愛畫畫的我,真是如魚得水,墨汁、水粉顏料、大幅的白報紙、各種毛筆排筆都讓我隨意使用,這段時間讓我充分地發揮了畫畫的專長,心里特別得意,別的事情我當時還真的沒多想。
當時的被解放了的原廠長張玉昆對我很是賞識,我干得那么賣力,心里是有個小算盤的——“今后能成為這個國營大廠的正式職工就好了”,這個念頭,我沒有向別人透露過,可是當時我一直在為此目標努力創造條件。為此,我又取得了我所在的勞動崗位的車間負責人王桂蘭、宣傳干事李文寶和革委會委員、造反派頭頭婁津生等各方面掌權人的好感。當時我們幾個很少回家,一天到晚都吃住在廠里,工廠的禮堂成了我們休閑時的好去處。禮堂的舞臺旁邊有臺鋼琴,起初我仗著原有的很初級的彈風琴底子能彈幾首簡單的曲子,后來廠里又來了一小隊女紅衛兵,她們是天津市女六中的高二學生,一共四個人,也是下廠跟工人階級相結合來的,我至今還記得她們幾個人的名字叫楊玉環、趙正秋、張雁和姚慧,其中姚慧是她們女六中合唱隊的指揮,趙正秋能彈一手好鋼琴,楊玉環的嗓音特別棒,是個唱歌的天才。趙正秋還主動充當了我和李聲的鋼琴老師,熱情地向我們兩個傳授了彈鋼琴的基本指法和要領。我很快就能按照她教的較為正規的要領彈奏很多曲子了。有《大海航行靠舵手》《國際歌》《太陽最紅,毛主席最親》《小河的水清悠悠》等當時最流行的革命歌曲。那時誰要是不彈奏節奏感強的革命戰斗型的曲子,馬上就會被旁邊人譏笑一句“又空虛嘍!”
張光勛平時愛哼哼一支叫《夜色港灣》的外國曲子,曲調優雅舒緩,我聽久了也記住了譜子,每當晚上禮堂沒人時,我自己一個人在大禮堂里就彈奏這支曲子自娛自樂,如果此時伙伴們有誰突然走進禮堂里發現我在彈奏這支曲子,肯定譏諷我“空虛悵惘了?小資情調又復發了?”
我們幾個20歲上下的男女紅衛兵一天到晚整天在自己忙乎革命的事兒,漸漸地就有了青年人特有的那種感情交集。
楊玉環是四個女生中個子最高的一個,長得很文靜,家庭文化底蘊很好,當時她已經改名楊愛東,由于普通話說得好,跟我一起常常在早晨上班前、中午午飯時間和下班后一段時間在廣播室里負責播音,宣讀最高指示和大批判稿子,我們兩人難免就生出總想呆在一起的感覺。其實我們聊的內容也是和文化大革命有關的話題。后來我們常常在廣播室交流談心的這個“小秘密”被趙正秋發現了,就在我們背后說什么有人“借搞革命之名假公濟私”。她不在楊玉環面前說什么,卻總在我面前拐彎抹角地敲邊鼓。我念她曾經教過我彈鋼琴的份,不好意思跟她紅臉,就一再容忍,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希望她能從革命大局出發把對我的態度再轉變回來,可是未能如愿。我也發現她對我們《風雷激》的李聲卻越來越含情脈脈,常常找機會私下教他彈琴,沒事時他們也湊到一塊兒細聲細語地談些什么。有幾次我看他們倆談得火熱很是來氣,特想用她的話譏諷她,話到嘴邊都打住了。如果當時一時圖嘴痛快。說不定我們幾個馬上都沒有辦法在這個工廠里呆下去了。
在1966年年底到1967年3月以前的這段駐廠的日子里,表面上我也是紅紅火火地參加文化大革命運動,可是內心一直是憂心忡忡,我們已經是二十歲的成年人了,天天這樣混下去,將來我們的生活該怎么辦?
1967年3月7日,上面發出了“復課鬧革命”的號召,我們才離開天津鐘表廠回到學校。學校革委會這個時候已經實現了“三結合”,把原來的校領導中的“解放了的領導干部”結合進來,開始了有限度的“正規管理”。后來,報紙廣播傳達下來的聲音是圍繞“我們都有兩只手,不在城里吃閑飯”進行宣傳的,開始動員城市里的“閑散人口”遷移到農村去,也有激進的青年積極分子主動下鄉落戶,成為農民。他們當中最出名的是董加耕、邢燕子和王培珍。
過了一段時間,大約從1968年五月份開始,上面下來精神,要動員在校的學生“到農村去,到邊疆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全國性的上山下鄉運動正式開始了。
1968年夏天,毛主席發出最新指示,號召城市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這項運動很快就成為當時最重要的事情。誰都知道離開城市下鄉務農是個吃苦受罪的事情,可是還都得裝得積極響應號召,這項工作不是像搞階級斗爭那么雷厲風行地推動,最后只好由工宣隊主持評議誰該下鄉誰可以留下。因為我在班里左中右各方都有“人緣”,表決這派的人,那派不同意留城,表決那派的人,這派的人不同意留城,表決到我時,沒有哪個觀點的人好意思對我留城投反對票,在加上我大姐已經在中專畢業后支援邊疆去了新疆,我幸運地成了百分之七的留城指標中的一個。
以后幾十年時間里,在不同的工作崗位上,凡是與宣傳有關的社會工作活動都是我大顯身手的機會,能寫一手好字,豐富了我的生活,也讓我收獲了許多意外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