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約書（組詩）

梁積林

古董灘上：陽關

這沙，這沙礫，這黃褐色的飛旋和沉寂

這低垂而迷香的云，這云縫里瀉下來的歡愉

這破敗的木輪車

這張望的酒旗

風呼呼響的古董灘上

有一具風干了的獸骨在搖曳

如果這時候，誰能想到愛情

一定會想到一個牽駝人疲憊的身影

想到一個碗口大的傷痕

想到一錠銀子其實像不像一口棺槨呀比一口棺槨

更沉重。想一座四合院里種上了一株

日晷的紅柳;如紅腫的眼睛

這破碎，這遠

我真想把此時的陽關比喻成一次來生的拜謁

時間啊，我遞給了你一枚

夕陽的關牒

正午：莫高窟

一撥一撥的人

從一個石窟出來又跨進了另一個石窟

臉色潮紅俱帶著虔誠

甚至對某種東西沉得很深

他們是否都看懂了佛的各種眼神

或者飛天女反彈琵琶的那聲弦外之音

藏經洞的那個窗戶空洞得仿佛誰把時間挖了個豁口

或者截流了部分

我記得六年是怎樣的修行

我記住了石窟穹頂下普賢菩薩祥瑞的塑身

我記得呀，三危山下，一陣又一陣的駝鈴

像梵音，又像是一些人不停的鑿壁聲

我聽了好些時辰，一動不動

我突然笑了一下，掙脫了泥塑的表情

契約書

1

敦煌沙塵。河西大風。

突然黑下來的天空，突然襲來的冷

反彈琵琶的女神

請把兩盞酥油燈再點亮些

一盞放在我的肩上，另一盞也放在我的肩上

左肩右肩

我的肩膀上有神啊

我要修復這走神的天空

凝脂的淚痕

像五根手指。

五根加五根，就是一雙羊脂玉器

請把我的命運再抱緊些

我就不再說失去了，我就不再說別離了

2

黑河是一支弦，弱水是另一支弦

懷抱我的河西走廊

這把二胡

我是我的瞎子，我是我的國度

摸一下太陽，再摸一下月亮

兩聲顫音

是我的又一次囑咐和叮嚀

五月的麥地世界的麥地

五月的麥地是一本契約書

就算我把時間都用光了

還有那個早晨

就算我把時間都耗盡了

還有那個黃昏

布隆吉雅丹

一個卡車司機擰開水箱的龍頭

濡了濡干裂的嘴唇

搓手洗臉。風，吹著一只獅子樣的沙丘，齜牙咧嘴

把一股沙子打在了他的脊背

要聽就聽羊咩之聲

要看就看穿行于蓬稞間的那個牧羊老人

可是呀，一個人，絕對是另一個人的

海市蜃樓

天堂還遠，地獄已關門

我推著落日的獨輪車

在人間的疏勒河邊

一匹西域的胡琴

在我的血管里，飲水、嘶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