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使（組詩）

張靜雯

十二月的荻花

降霜了

河道里的荻花忽然變得有分量起來

它們像一群乖孩子

安靜地呆在晨霜中

陽光還不夠強烈，像溫柔的

眼神，淡淡灑在披上白霜的荻花叢

我也有如此溫柔的眼神

注視過夕陽，注視過你

我也有霜降在荻花上時輕渺的心事

霧鎖清秋，寂寞卻不哀怨

對于美，就不能再加以形容

對于荻花，風拂過

霜降過，晨曦晚霞照臨過

對于幸福，也不能再加以強調了

雪夜

仍有轎車在積雪的盤山道

蜿蜒而上

貨車則在稍平些的路面

靠邊停駛

它安靜趴臥

一頭溫馴入睡的雄獅

在它金色的毛發上

覆蓋著一層新雪

雪讓萬物靜謐，包括夜晚

在雪夜，世間皆良民

那些不得不趕夜路的人

希望他有一雙耐滑的好鞋底

信使

據說忍冬花度過了冬天

就改名為金銀花

現在下著小雨

但依然被確定為冬天

據說，一個人能夠抵達的制高點

是過目即忘

每次獨自微醺之后

總有想寫一封信的欲望

投遞到從未去過的地址

而樓下街邊

早已沒有郵筒

還是想做一名信使

在冬小雨中

替那些至今仍在寫信的人

交換陌生的、馨香的心事

也替那些苦苦等候的人

送去一個小小的好消息

領受

大部分傍晚，當我結束一天的工作

走到二樓的拐角處

就會看到西面正徐徐落下的夕陽

無論在哪里，無論我經歷了什么

即使內心已全然黑暗

它都用我能讀懂的語言撫慰我

它還會回來——

無論如何，惟有善良與真摯

才可配得上這般神跡

此刻，山坳里閃著光的蘆葦叢

正輕輕地晃動著風

冬天，有著與蒼茫一樣的蒼茫

但并非衰敗。我們都明白

種子正在干燥溫暖的地方

安靜地等待，一個

雨水節氣的到來

右鬢角的白發

這讓我感到有些慚愧

每次梳頭發時總會小心翼翼

遮掩住它們

我的經歷并不能配得上

母語中某些象征意義

我虛度的光陰，更配不上

它們似乎是在很明顯地暗示著什么

而我卻有意忽略

可我每天不得不面對兩次

一次早晨挽起頭發

一次晚間放下它們

仿佛兩次對自身的拷問

措辭再三強調

剩余的墨只可用于寫字

直至右鬢角的白代替全部

我只好再向上蒼祈禱一遍

愿終有一天

能配得上白雪般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