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游代練引發的貪念

蕭劍

網絡游戲的興起，催生了游戲代練的新行當，代練者通過幫人打游戲的方式，換取相應的勞務費。一名在校大學生，幫游戲解說人代練，解說人日進斗金，他卻干起了敲詐勒索的勾當，其中有何隱情？

網游遇“大神”

2016年，盛平高考剛巧過了三本線，父親盛大力抱怨不已：“你沉迷網絡游戲，活該這個結果。”盛平不服：“老爸，打游戲賺大錢的人多得很，你的腦筋跟不上時代了。”自讀高中以后，盛大力不停督促兒子用心學習，將來謀個好前程，不求光宗耀祖，至少不像他一輩子在工廠賣苦力。他經常對兒子語重心長：“我年輕時不肯讀書，你可不要重蹈覆轍啊！”

盛平根本沒有考大學上名校的念頭，他對網絡游戲的興趣卻濃厚得很。盛大力認為打游戲是不務正業，堅決嚴防死守，除了不讓買手機，盛平上網查資料，他也始終在旁邊監督，用完后就將電腦鎖屏，不給兒子絲毫可乘之機。即便如此，也擋不住盛平對打游戲的向往，他寧愿餓著肚子，省下吃飯的錢，偷偷翹課或者假借晚自習的名義上網吧。班主任發現后，婉轉告訴了盛大力。高二上學期末，盛平的成績在全班墊底，被父親猛揍了一頓，父子倆達成協議，只要盛平考上二本以上的大學，就給他買一臺蘋果電腦作為獎勵。但經過一年多的努力，盛平還是達不到目標，最終選擇了溫州大學的三本專業。“不是老爸不講信用，而是你太不爭氣了”。開學前，盛大力只給兒子買了一部手機，蘋果電腦泡了湯。

終于逃離父親的管束，盛平心里偷著直樂，從此可以隨心所欲上網吧打游戲，總有一天他會實現邊玩邊賺錢的夢想。2016年11月，他在一個網絡游戲群中認識了叫“青龍”的玩家，兩人加了好友，盛平得知對方的實名叫司馬通。據司馬通自我介紹，他走的是網絡游戲攻略師+解說員+教練的路線。在網絡游戲江湖上，他已經是惡魔級的大神，2015年，在杭州一家網絡公司發起的全國網吧電競邀請賽中，司馬通帶領戰隊一路過關斬將，獲得外卡賽的亞軍。目前，他已在一家手機游戲平臺開通了直播間，在職業選手上場打游戲時，他通過直播講解比賽進度、角色、戰術，煽動觀眾的情緒，吸引了眾多的粉絲，也實現了個人的財務自由。他還打算開設自己的游戲公司，“在游戲界，年入百萬都不算什么，千萬收入的也大有人在”。他還向盛平透露訣竅，網絡游戲并非打怪升級這么簡單，要實現邊玩邊賺錢的夢想，必須勤學苦練，對每一款游戲、每一個人物、每一樣道具、每一處陷阱，必須具備分分鐘找出通關方法的能力。“師父，以后多教教我哈！”盛平在微信上抱拳，拜司馬通為師。

盛平成了“青龍”的鐵粉，司馬通的直播，他每期必看。對他解說的每一個要點和細節，反復揣摩，遇上不懂的節點，立即留言請教，司馬通一有空就給他回復。“真夠義氣，”盛平十分感激。為了打賞司馬通，他從為數不多的生活費省吃儉用，再虛報學校的繳費項目，向父親要來一些錢，兩個月下來，花在打賞禮物上的錢達到1300多元，“這是必須繳的學費，將來會有回報的”，他在心里激勵自己。果然，經過高手的指點，盛平的通關升級能力日益精進。

盛平心想，一旦成為“青龍”這樣的大神，學業已經可有可無，從事手機游戲主播行業更能掙大錢。于是，他幾乎堂堂翹課，每天通宵達旦打游戲，白天借口身體不舒服，躺在宿舍睡覺，作息時間混亂得很。遇上技術上的難題，更有司馬通神助攻。由于整個時間和精力花在游戲上，2017年1月初的學期末考試，盛平有3門功課掛了科。盛大力得知情況，氣得又要動手，妻子在旁攔著說：“兒子已經這么大了，打不得。”不承想，兒子竟主動把臉湊上去，“讓你打吧，我的路我自己走！”“唉，你已經成人了，我供你讀完書，再也不管你了。”面對不爭氣的兒子，盛大力無可奈何地長嘆一聲。此時，盛平信心滿滿，他的打怪升級武功日益見長，已經從游戲菜鳥變成了大蝦級別，如果“青龍”大神再教他一些解說的本領，功到自然成，不久一定能證明給父母看。

2017年3月，盛平覺得憑自己的技術，已經能夠在游戲業“混江湖”了，他決定升級裝備和包裝自己，在小額貸款平臺上申請“校園貸”，獲得1萬元的“融資”，準備奮力一搏。

被逼債羊入虎口

盛平辦理“校園貸”用于打游戲和裝備升級，按照他的預算，從生活費上摳一些，向父親要一些，再倒賣打游戲的積點和裝備，篤定在期滿一個月時還本付息。不承想，裝備掛在網上后，要么被買家狠狠殺價，要么無人問津，結果延期20多天才湊齊款項還賬，卻被小貸公司加收滯納金，債務幾乎翻番。盛平起先不肯認下超額的滯納金，放貸人員一天發幾十條甚至上百條短信，威脅說：“如果不還清利息，就天天派人到學校堵截你。”2017年5月23日的晚上，兩個催債人員找到盛平，押著他到離學校兩公里的一家浴場，將他的頭按在水里來回折磨，勒令他第二天必須還款。驚慌之下，盛平只得答應在這家校園貸公司借新還舊。新的借款被收取“砍頭息”后，他還清了舊賬，又寫下近萬元的借據。

盛平自知無力按時還清新債，利滾利后債務會成為無底洞。5月30日，他在微信上向“青龍”大吐苦水，此時，司馬通已在網絡上竄紅，成為一家知名游戲平臺的“人氣主播”，個人還新開了一家工作室，正缺少人手。他熱情相邀盛平做助手：“我給你開工資，你幫我做網游代練，還清債務要不了多長時間。”

盛平在游戲江湖上已經具有一定的資歷，他明白代練的含義。網游代練，就是代替其他玩家打網絡游戲，幫助他們提升游戲角色級別或者獲取頂級裝備，從而換取相應金錢。2007年4月15日，國家八部委正式頒發推行《網游防沉迷系統》，將超過五小時游戲時間后的“不健康”游戲獲得的經驗值及收益歸零。此后，一種新行當——網游代練應運而生，成為很多年輕人謀生的另類方式。同時，在行內，網游代練也叫“人掛”，一些尚未出道的游戲玩家，被個人或者公司花錢聘請，替他們在網絡游戲中練級、打裝備。早期的“人掛”多是喜歡玩網游，卻沒有時間的人聘請代練，以便在游戲中順利過關。隨著游戲等級、“武器”可以網上交易，變成商品，越來越多的公司、網絡工作室開始集中雇用“人掛”，將其變成“賺錢機器”。但對網游主播而言，“人掛”也有另一種含義，即給他們做“替身”演員。這個活兒十分辛苦，需要長時間趴在網上，大多報酬很低。司馬通已經是“人氣主播”，擁有百萬粉絲，他會開多少工資呢？

“每個月給你1萬元勞務費，怎么樣？”當司馬通在微信上用語音說出這個數字時，盛平嚇了一跳。這個待遇，對普通的代練者而言，明顯屬于可遇不可求的“高薪”，如果每個月有這筆錢進賬，他目前面臨的困境完全可以迎刃而解，“真是遇到貴人了”，盛平盡力克制住內心的狂喜，向司馬通提出：“口說無憑，我們是不是訂一個協議啊？”他心想，一旦用文字的形式固定下來，對方休想賴賬。“這是必需的！”司馬通也毫不含糊。

2017年6月中旬，盛平不顧考試在即，從學校趕到佛山市的“青龍”工作室，司馬通沒有露面，他讓經紀人楊光出面接待，與盛平約法三章后，拿出了一份《經紀合同》和一份《保密協議》，其中的《保密協議》約定，盛平不得對外透露被代練者的身份，不得留存和備份團隊成員的通信和聊天記錄，更不得泄露代練游戲的影像資料等，經紀人楊光還對《保密協議》的條款逐一解釋。對方如此小心謹慎，難道有什么隱情？盛平從楊光的口中套出了秘密，他幫助代打游戲的對象是某知名直播平臺上的“白虎”，“白虎”與“青龍”是游戲解說的一對男女搭檔。而直播平臺上的游戲代練行為，極易引起主播的粉絲們反感，一旦被曝光，主播的人氣指數將受到嚴重影響，甚至可能出現“斷崖式”下跌，平臺的效益也因此會大打折扣，故而，知名直播平臺對游戲代練開啟了“嚴打”模式，一旦發現代練行為，主播將面臨被封號的風險。

盛平正式加盟司馬通的工作室后，一直用“青龍”的游戲賬號代練，并在每天晚上的19時至23時，通過某知名直播平臺幫助“白虎”進行王者榮耀游戲的網絡直播，盛平賣力地代練，司馬通也依約如期給他開出1萬元的月薪，雙方各自依約辦事。

貪念生落法網

2017年8月31日晚，盛平突然接到父親打來的電話，母親突患重病，想見他一面。父親還發來微信視頻，母親正躺在病床上，鼻子上插著管子。盛平心急如焚，當即給司馬通發微信告假，未見回復，打電話對方也關機。次日上午，盛平終于撥通了電話，他向司馬通請假。此時，“青龍”工作室新接了一款游戲產品的解說任務，正忙得很，聞聽盛平請假，司馬通心生不快：“你真會挑時間，是不是故意的？”見對方不相信自己，盛平轉發了母親住院的視頻，司馬通嘆了一口氣，“快去快回，不要耽誤了我的業務”。他還要求盛平立即刪除手機中的通信及微信聊天記錄，“代練的影像資料一定要清理干凈！”司馬通再三叮囑。之后，他才在微信上向盛平轉賬兩千元，“還有八千元暫時押在我這兒，如果你不能繼續為平臺工作，或者泄露商業機密，權當作違約金”。對方發來了語音。

母親病重，家里正四處籌集醫藥費，盛平本來還想著向老板借點錢，帶回去應應急，不承想還被扣押了大部分的月薪，盛平滿懷失望，他帶著哭腔，再三央求司馬通幫幫忙，不要扣押剩余的工資，“這是行業規矩，與幫不幫忙沒有關系！”司馬通斷然拒絕。“你也太不講人情了”，盛平咽不下這口氣，當即與司馬通大吵：“你不愧為‘影帝啊，說翻臉就翻臉。”

9月2日上午，盛平搭乘班機返回老家，途中，他忽然發現司馬通已讓人冒用盛平的微信賬號，將盛平與自己和“白虎”等人的聊天記錄全部刪除。

與“青龍”工作室的關系，顯然已經走進了僵局，盛平心想，現在即使他腆著臉，好言好語央求繼續為對方干活，也斷無可能。家里為了給母親治病，目前已負債累累，作為兒子，必須盡到自己的責任，更何況還有一些“校園貸”沒有還清，一旦“青龍”工作室發給的工資斷了檔，催債人必定不會放過他。“只有自立門戶，開個游戲工作室創業，才能徹底脫貧，”盛平腦海里閃出了這樣的念頭，但是，創業的啟動資金從哪里來呢？一番苦思冥想，他靈機一動，幸虧自己留了一手，當初他對司馬通并沒有言聽計從，手機和電腦上還備份了代練的影像資料以及與司馬通等人的微信記錄，哼！實錘在手，不怕你不出血。回到老家，盛平立即撥打司馬通的手機，卻發現已經被拉黑。再聯系其他人員，一律處于“對方正在通話中”的狀態。他這是在封殺我啊！盛平徹底被激怒了，為迫使“青龍”工作室主動聯系自己，他采取了“引蛇出洞”的方法，將有關“青龍”“白虎”二人找“槍手”代練游戲的實錘，以及部分游戲視頻發布在自己的QQ空間以及新浪微博上。一時間，“青龍”“白虎”請人代打游戲，自己配音解說的消息漫天飛舞，兩人直播的彈幕上，還不時會跳出“不是自己玩的”字樣。

隨著內幕消息的持續發酵，某知名平臺的游戲直播受到了強大的負面輿論沖擊，該平臺立即約談“青龍”和“白虎”，要求他們迅速消除影響。于是，司馬通的經紀人緊急聯系盛平：“你想怎么樣，我們好好談一談嘛”，“我只要60萬元，否則所有資料將全部在網上曝光！”盛平要挾“青龍”工作室給他補償。雙方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最終將金額降到30萬元，他們約定，交錢之后，盛平必須立即將所有證據刪除。

2017年9月12日中午12時許，盛平滿懷著期待前往溫州南高鐵站與對方見面，一路上，他想著30萬元即將到手的創業資金，設想著游戲工作室的未來前景，喜不自勝。萬萬沒有想到，在高鐵站等候他的卻是兩名公安干警。

盛平被抓獲后，竭力辯解自己索要的是勞動報酬，“我沒有敲詐勒索的主觀故意，這幾個月沒日沒夜幫他們干活，是應該得到的回報，”他堅持自己沒有違法犯罪。經過公開審理，法院根據查明的事實，結合具體案情，認為盛平借索要報酬的名義，并以在網絡上公開其所掌握的所謂內幕信息相要挾，向被害人索取巨額財物，依法符合敲詐勒索罪的犯罪構成，其辯解意見缺乏事實和法律依據，不予采納。鑒于本案事出有因，且盛平因意志以外的原因，敲詐未遂，具有法定減輕和酌定從輕情節，2018年2月6日，佛山市順德區法院以敲詐勒索罪判處盛平有期徒刑1年6個月，緩刑2年，并處罰金人民幣2000元。

網絡江湖是一個虛擬的世界，它和現實社會的人們一樣，少不了恩怨和糾紛，解決好爭端，仍然需要通過法律途徑。盛平從一個合作者，淪落到敲詐勒索犯罪，法治意識淡薄是主要原因。其實，他與司馬通的糾紛，完全可以向法院提出民事訴訟，司馬通終止合同的行為是否違約，拖欠的勞動報酬應不應該返還，法律自有公斷。但他以曝光隱私相要挾，企圖讓對方付出更大的經濟代價，顯然觸犯了刑法，從而給自己的人生帶來了污點，令人嘆息！（文中涉案人物均為化名）

責任編輯：陳錄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