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大選新“泰”勢 千呼萬喚始出來

林芊芊

2019年3月24日，一場被不少人視作拯救泰國政治的選舉拉開帷幕。

這次大選有3個“首次”，即為泰國2011年以來的首次民主選舉;2014年軍方發動政變推翻英拉政府以來的首次選舉;2017年通過新憲法后的首次選舉。根據泰國媒體報道，此次選舉共有來自44個政黨的68位候選人參選總理。參選政黨雖多，但真正有實力的政黨只有4個，即巴育代表的人民國家力量黨、素達拉代表的為泰黨、阿披實代表的民主黨，以及塔納通代表的新未來黨。

5年來，泰國軍政府已前后6次推遲了大選議程，此番“千呼萬喚始出來”的大選，又將令泰國的未來何去何從呢？

大選前夕? 頻掀波瀾

2014年，泰國一場驟然降臨的軍事政變，把民選的為泰黨英拉政府趕下臺。隨后，軍方接管政府，由陸軍司令巴育出任總理。軍方掌權后承諾還政于民，成立了全國維持和平秩序委員會執政至今，并公布重歸民選政府的路線圖。

但是，軍政府似乎一直處于“沒準備好”的狀態。從2014年發動政變時“事態平穩后便舉行大選”，到“制定新憲法后隨即大選”，到2018年1月通過新選舉法案，再到2019年1月的又一次延遲，才終于敲定大選日期。

曾擔任泰國憲法起草委員會顧問的泰國農業大學客座教授Jade Donavanik認為，巴育的目標是“優雅地”取得政治權力，且不斷在等待時機，以宣稱自己是“回應社會的需要”來繼續執政。這從巴育政府在其擬定的2017年版憲法中，制定的不利于反對黨的眾議院選制及總理選舉辦法等內容中可見一斑。通過人民國家力量黨在各選區派出候選人，現任總理巴育獲提名角逐總理大位。

而就在大選前的一個多月，一次王室參選再掀波瀾。2019年2月8日，67歲的泰國王室成員烏汶叻公主宣布將作為泰護國黨的候選人競選總理。同一天深夜，泰國國王哇集拉隆功簽署御示，稱烏汶叻公主的王室身份競選總理“不恰當”且違憲，由此阻斷了其姐姐的拜相之路。而提名烏汶叻公主的泰護國黨，在3月憲法法院的審判中遭到了解散。泰護國黨被視為親他信派傳統大黨為泰黨的分支，黨內高層不少來自為泰黨。泰護國黨成立的目的，是協助為泰黨等親他信政黨在新的投票中爭取盡可能多的選票。泰護國黨在大選前被迫解散對他信陣營來說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一波剛平，一波又起。2月27日，政壇新星塔納通被泰國檢方指控違反電腦犯罪法，只因其與新未來黨的兩名黨員在臉書上傳的一場演說涉嫌發布假信息。這給新未來黨的競選蒙上陰影。新未來黨可以說是泰國新成立黨派中的佼佼者，該黨黨魁塔納通一直強調自己要給泰國民眾一個區別于為泰黨和巴育的新選擇。他強烈反對軍政府延續政權，在網絡上、在年輕人群體中，塔納通如偶像般受到歡迎。

競票組閣? 持續發酵

不過，泰護國黨的解散似乎并未耗盡為泰黨的競爭力，新未來黨也仍然“未來可期”。3月28日，泰國選舉委員會公布了對100%選票的非官方統計結果。其中排名前三的分別是人民國家力量黨840萬票，為泰黨790萬票，新未來黨620萬票。出乎不少人預料的是，傳統大黨民主黨僅獲得390萬票，排名第四。

根據現行選舉制度，泰國選民在新一輪大選中選出500名下議院議員，再由當選的下議院議員與全國維持和平秩序委員會指派產生的250名上議院議員聯合投票選出新一任總理。500名下議院議員中有350席為選區選民直選議員，另外150席則根據各黨獲得的票數比例指派人選。據媒體的報道，在下議院選區制議席中，為泰黨獲得137席，人民國家力量黨獲得97席，新未來黨獲得87席。

人民國家力量黨和為泰黨都對外宣稱有權領導下屆政府。但按照泰國的選舉法，由于沒有任何政黨取得半數以上的選票，排名居前的人民國家力量黨和為泰黨都需要聯合其他黨派，以聯合組閣的方式選出下一屆政府。而民主黨黨魁、泰國前總理阿披實在得知選情失利后，宣布辭去民主黨主席職務。他說，選舉初步結果顯然不符合民主黨的目標和支持者的期望，他將對這一結果負責。

早在大選投票結束的第二天，塔納通便發表了聲明，對尋求與新未來黨結盟、組建聯合政府的黨派，提出了要修改軍政府2017年制定的憲法、改革軍隊、使各項制度更民主等3個條件。他還表示應該取消上議院250位議員與下議院500位議員共同推選總理的安排，因為軍政府制定這樣的規則完全有利于軍方延續政權。

塔納通政治新星的光芒引起了為泰黨和巴育的重點關注。素達拉方為了能夠掌控下議院票數優勢，與新未來黨等6個黨派組建“民主聯盟”，并獲得過半數的支持。巴育卻把矛頭指向了塔納通。

4月3日，塔納通收到了泰國皇家警察局的傳票，被指控涉嫌違反泰國刑法116條，認定他煽動叛亂，要求他4月6日到帕色哇警局報到。起訴者是全國維持和平秩序委員會。根據泰國媒體的報道，塔納通一旦被軍政府定罪，將面臨9年的監禁，并被剝奪議員的資格，終結他的政治仕途。

泰式怪圈? 政變傳統？

關注泰國政壇的人不難發現，在泰國存在著這樣的一個政局怪圈：只要民主選舉，幾乎總是文人政府上臺，然后又再次循環軍人政變。造成這種局面的核心原因與經濟有關。

20世紀60年代，泰國追隨“亞洲四小龍”的發展步伐，優先發展曼谷，卻造成在過去半個世紀里，泰國的城鄉差距和貧富落差越發嚴重。泰國的農民團體人口眾多卻經濟貧窮，占有社會資源最少。然而由于選票的存在，這個階層的人數優勢就形成了相當的政治力量，即現在泰國紅衫軍的構成主體。多年來，雖然根據民主選舉，泰國執政黨陸續更迭，但權力始終掌控在民主黨、王室成員、軍方等保守勢力手里。他們的支持者黃衫軍大多是屬于社會精英的中產階級。

而人們對于泰國的軍事政變，似乎已經司空見慣。與英國等君主立憲制國家不同，泰國的實際最高領導人是國王，他掌控著軍隊的最高權力。國家總理只負責行政，政府無權領導軍隊，軍方保持著相對獨立的政治地位，特別是財權和人事權的自主性。當政府和皇權相違背時，軍隊常以效忠國王的名義，發動政變，推翻民選政府。

2014年5月，巴育發動的那場軍事政變也不例外。從2001年開始，英拉的哥哥、前總理他信上臺以來，他信、英拉兄妹憑借一系列草根政策發展底層經濟，贏得廣大中下階層，特別是北部和東北部農民的支持，一躍成為泰國政壇戰無不勝的政治力量。但是另一方面，他信致力于推動泰國“軍隊國有化”，將軍隊納入政府的行政管理框架內，并削減軍費，這無疑觸動了軍方的核心利益。2011年，英拉推行大米補貼政策，政府以高于市場的價格收購農民手中的大米，但由于施行成本過高，該政策讓國家財政遭受損失，也滋生了腐敗。

他信一家獨大以及個人威望的急劇上升，打破了泰國既有的“王權—威權—軍權”這一等邊三角形政治格局，引起了泰國各派政治力量的不滿，成為反他信運動的根源。

一般軍方主政時間從1年到8年不等，等國內政局安穩后再啟動民主大選，還政于民。有聲音認為，其實紅衫軍和黃衫軍的矛盾，有一部分是被政客給挑起來的。每當選舉、政治議題出現時，“紅黃”關系總是會被激化。過去幾年，紅衫軍和黃衫軍間循環的權力爭奪戰已讓泰國疲憊不堪。

從“紅黃之爭”到“紅綠對立”？

此次選舉的官方結果預計于5月9日公布，之后才會組建新政府。在官方結果公布前，委員會首先必須調查投票過程中出現的許多問題和投訴，計票結果還可能發生改變，但巴育當選的可能性極大。中國廣西大學泰國語言文化中心主任林志亮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表示，相當一部分泰國民眾已經看到，在過去的幾年，無論是為泰黨、他信陣營還是民主黨上臺都帶來了混亂。渴望穩定的民眾以及排他信的企業財團對巴育的支持，都可看作是巴育當選的勝券。但更關鍵的籌碼在于由全國維持和平秩序委員會指派產生的250名上議院議員的投票，加上人民國家力量黨在下議院選區制議席中獲得的97席和一些盟友支持，將令巴育最終獲得的票數超過375票。

雖然如此，從初步的結果和目前的形勢來看，以往“紅黃”之爭為主要特征的泰國政壇局面已經出現了變化，黃衫軍的主要代表民主黨經歷本次大選轉變為一個依附于軍方的小黨。為泰黨所打造的“民主聯盟”（紅衫軍的底色），顯然已經與以巴育為首的軍方陣營（綠）在泰國政治舞臺上形成了最大的對立。

盡管“紅綠”兩線雛形初現，但實際上，泰國政局所面臨的復雜情勢卻呈現出諸多不確定性?！秮喬請蟆穲蟮婪治龇Q，這種復雜和不確定性主要體現在4個方面：一是“民主聯盟”的穩定面臨著潛在的高度不確定性，泰護國黨遭遇解散對于“民主聯盟”任何一個政黨來說均是前車之鑒;二是本次大選是2017年新憲法頒布以來的第一次大選，“軍方陣線”的步步為營和優勢滿滿是為泰黨及其領導的“民主聯盟”難以比擬的，但這種優勢未來的存續將不得不面臨時間的考驗;三是主導泰國政壇的根本——貧富分化和階層對立實際上并沒有改變，但“紅綠”的對立顯然不是依據這一根本矛盾，泰國政壇和社會上還有很多被暫時掩蓋的更為活躍的聲音;四是泰國王室在泰國政治發展中地位生變，隨著拉瑪十世登基，拉瑪九世“象背王”給王室帶來的影響已經逐漸淡化，未來拉瑪十世及王室又能否再展高超手腕，目前尚未可知。

泰國盼“泰” 何去何從？

“此次若巴育轉換成民選總理，他面臨的主要挑戰將是政府在開展管理工作時，下議院對一些重大決策的投票無法通過的問題。”林志亮說，畢竟為泰黨的實力仍不可低估。中國（昆明）南亞東南亞研究院泰國研究所副所長余海秋也認為，巴育若連任總理，要保證內閣的有效運作，他必須接納至少6個政黨聯合執政，從而面臨弱政府困境。隨著軍政府“還政于民”，2014年泰國臨時憲法第44條賦予政變團領袖的臨機專斷權亦將失效，巴育即使連任總理，也無法再如過去那樣，依托該條法令強行落實政治主張和排除政治異議。

此外，余海秋預測，擁有良好民意基礎的他信或將繼續適時在東南亞“反全球化”浪潮下發起傳統民粹主義運動，塔納通則有望繼續利用互聯網掀起新型民粹主義運動。

在大選結果正式揭曉之際，無論如何，“泰國王權—軍權—威權的政治格局并未發生顛覆性的力量變化，勝選方與落選各方，將在‘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道路上繼續艱難前行。未來泰國會走哪條路，還得看泰國民眾以及泰國政治家的智慧?！庇嗪Ｇ镒娜缡侵赋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