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上坡下坡

余秋雨

我一直認為，任何一個時期，即使所有的青年人和老年人都中魔了，只要中年人不荒唐，事情就壞不到哪里去。

在中年，青澀的生命之果變得如此豐滿，喧鬧的青春沉淀成了雍容華貴，連繁重的社會責任也有可能溶解為日常的生活情態。

但是，中年人最容易犯的毛病是把一切希望都寄托于自己的老年。

我們無數次地看到了，一個窩囊的中年抵達不到一個歡快的老年。這正像江河，一個渾濁的上游不可能帶來一個清澈的下游。

只有在中年樹起獨立的桅桿，揚起高高的白帆，唱出響亮的歌聲，才會有好風為你鼓勁，群鷗為你引路，找到一個個都在歡迎你的安靜港灣，供你細細選擇。

這樣到了老年，沉重的使命已經卸除，生活的甘苦也已了然，萬丈紅塵已移到遠處，靜下來的周際環境和放慢了的生命節奏加在一起，構成了一種總結性、歸納性的輕微和聲，詩的意境才會出現。

向往峰巔，向往高度，結果峰巔只是一道剛能立足的狹地。不能橫行，不能直走，只能享一時俯視之樂，怎可長久駐足安坐？

上已無路，下又艱難，我感到從未有過的孤獨與惶恐。世間真正溫煦的美色都熨帖著大地，潛伏在深谷。于是，我急急地來試探下山的陡坡。

人生真是艱難，不上高峰發現不了什么，上了高峰又抓不住什么。

看來，人生注定要不斷地上坡下坡。

（摘自《霜冷長河》作家出版社 ? 圖/海洛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