蝦虎魚的虛無救贖

劉曉慧

在東野圭吾的《白夜行》中，笹垣警官曾對二人的關系作出過這么一句評價：“蝦虎魚一定會待在槍蝦身邊。”雪穗是槍蝦，而亮司就是守在她身邊的蝦虎魚。

對于桐原亮司，笹垣在對他的長達十多年的摸索中不禁感嘆，他是一個如同幽靈般的存在。相較于生活在公眾和光亮之下的雪穗，桐原亮司一直行動于黑暗之中，暗暗地配合著雪穗的一舉一動。幼年時亮司與雪穗相遇了。他們努力編織著美好的夢，卻在現實面前顯得不堪一擊。當有一次，亮司再次滿懷欣喜地拿著自己的剪紙跑去屬于他和雪穗的秘密小天地時，卻震驚地發現自己的父親居然帶著雪穗走了出去。他跟上了他們，在公園里的昏暗廢棄樓里，看到了恐怕自己一輩子都不愿意相信的一幕。難以想象，亮司懷著怎樣的心情，用平日里為雪穗剪出可愛剪紙的剪刀，親手殺死了自己的父親。也難以想象，在那之后，小亮司又是咀嚼著怎樣的滋味，在狹窄幽暗的通風管中爬離這個灰暗的廢棄房間。

或許，在那一瞬間，在男孩的心中，父親只是一頭丑陋不堪的野獸。而他將剪刀刺進父親心口的位置，也是他心頭的傷。從那以后，桐原亮司一直徘徊在陰暗的通風管中，再也回不到日光照耀之下。

亮司一直待在雪穗的身邊，暗暗地為她掃清前進路上一個又一個的障礙，甚至不惜殺人。也許是出于對父親的憎惡和對雪穗的愧疚，也許是在他的心中，雪穗一直便是他的寄托與救贖。或許，他們兩個人就是這么一起在白夜中行走，互相取暖，互相慰藉。

事實上，盡管為了雪穗，亮司犯下了數不清的罪孽，但在他連自己都無法察覺的內心深處，仍透露著一絲微弱卻又溫暖的光，仍然在黑暗的深淵，想要追尋白日的光。當得知園村友彥即將和女朋友結婚后，多年不曾剪紙的亮司再一次拿起了剪刀，為友彥與他的女朋友剪下了一幅男孩和女孩手拉手的圖。又或許，這不僅僅是為友彥的新婚祝福，更是因為友彥幸福的未來讓亮司想起了自己與雪穗。于是，他拿起了那把為他剪出快樂也讓他留下過心頭的傷的剪刀，親手剪下了這幅剪紙。在亮司的心中，他仍然對未來有著美好的期盼。友彥的幸福喚起了自己曾經的記憶，他不自主地想要為這份美好的事物祝福，只是他自己沒有察覺此刻自己心中仍然存在的溫柔與光。

但我想，亮司心里一定也清楚，盡管他和雪穗一直互相扶持，在漫漫長夜中彼此依靠，可兩顆冰冷的心，是無法互相取暖的。栗原典子是亮司的后來一段時間的女朋友。說只是一段時間的女朋友，是因為亮司接近典子，也是帶有目的的。為了幫助雪穗解決暗中調查她的今枝，他利用曾經學習的電腦技術，獲得了關于藥劑師栗原典子的資料，盯上了這個可以為自己和雪穗所用的女人。他帶著神秘的色彩進入了典子的生活，成為了她的男朋友，最后也通過典子，得到了謀殺今枝的藥劑。精心策劃的安排，一切都是做足了充分的計劃和準備的。唯一讓亮司始料不及的，我想那便是典子的溫柔和亮司不由自主的自我救贖吧。

典子是一個曾在感情上受過傷的女孩。她一直保留著前男友的煙灰缸，不舍得丟棄。她兢兢業業，善良溫柔。對她來說，遇見亮司，是一次偶然，也是一次命運的安排。或許，在她的世界里，如果沒有那次對亮司下意識的關心，她和亮司便再也不會有任何交集。她溫柔體貼地呵護著她與亮司的感情，小心翼翼地保護著有關亮司的一切。即使是最后亮司又將她一個人留在了原地，即使是知道了亮司背后可能隱瞞的事情，她也想要為保護亮司、保護她這份曾經的愛情做最后的努力。

對于一個長年行走于黑暗中的人來說，將身份暴露給活在光明之下的人，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按照亮司一直以來的手段和習慣，每當利用完一個人，他都會將其解決，不留痕跡。然而，不管是對友彥還是對典子，亮司都選擇了自己離開，而不是讓對方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如此的反常之舉，恰恰是亮司內心自我救贖的渴望與追求的體現。最開始邀請友彥參加中年女人的聯誼會，不過是想接近身為銀行職員的奈美江，以此為自己和雪穗提供資金支持。在身份即將暴露后，亮司毫不留情地拋出了奈美江，讓她成為了替罪的羔羊，但他卻沒有解決掉同樣知道詳情的友彥，而是將公司留給了友彥和他的女朋友，自己又一個人獨自前行。或許，友彥曾經下意識的一次關心，便讓成長于深深冰窖中的亮司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吧。典子的溫柔，是亮司所始料不及的。一開始的有目的的接近和有意識的利用，到后來也有了感情的溫度。典子默默承受著亮司的一切，從不抱怨，也從不過多地干涉他的生活。當典子想要跟隨亮司去到他從下生長的地方時，亮司有過猶豫，卻沒有拒絕。或許，對于亮司而言，典子是第一個愿意真正了解他，走進他的生活的人，他不忍心將這份愿意主動進入自己早已冰天雪地的世界的光與熱推離自己。他想要將這份轉瞬即逝的溫暖存留下來，于是便選擇獨自離去，重新走向黑夜與深淵中。光與希望都屬于美好，我什么也沒有。這是亮司的傷，也是亮司在經歷傷痛后對溫暖與光明的向往與守護。

離開溫暖，重新投身于黑夜中的亮司為雪穗做了最后的努力。在故事的最后，為了保護雪穗，亮司將那把包含了一切他們美好的回憶和共同的傷痛的剪刀刺進了自己的心口。曾經，在這把剪刀下，他們從相知到相識，一起種下了出了無數美好的心愿。也是在這把剪刀下，他們都在心頭被劃上了難以愈合的傷。而現在，還是這把剪刀，將故事收尾。無論它承載了多少美麗與痛苦，最后，所有的一切都在亮司選擇將它刺進自己心口的那一刻，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