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生活在一個令人興奮的年代。第四次工業革命方興未艾:虛擬世界和現實世界正在融合,產品得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靈活性和資源效率制造出來。這些能力正在從根本上改變著世界。我們人類將不得不學習如何使用機器和系統,人工智能讓這些機器和系統比我們更能夠勝任大多數任務。“4.0的世界”終于到來了。
然而,這一切都是有代價的。當許多技術極客夸夸其談他們的虛擬世界將會有多么偉大時,現實世界中的社會不平等卻在日益加劇。曾經屬于隱私的日記或家庭相冊正在讓位給即時聊天工具,并且被認為很酷。無論你我是否愿意,最終,它們都將成為一種公共資產。數字化的世界中,非此即彼,贏家通吃。許多人無法趕上時代的步伐,或者感覺已經被時代所拋棄,擔心喪失他們的社會地位和自主權。不論是發達國家,還是發展中國家,均是如此。
在4.0的世界里,全球日益互聯互通,價值鏈跨越國界,新的數字技術浪潮席卷全球,數據和社交媒體被廣泛使用——或實際上是被濫用。而各國政府現行的規則與措施囿于領土邊界的局限,遠未做好準備。
面對這些演進,我們尚未找到令人信服的答案,不論是如何應對反改革的激進街頭抗議,還是政治領域日益高漲的民粹主義和民族主義,或是“假新聞”造成的轟動和違法行為在社交媒體上大行其道的流弊。今天,引用馬克斯·韋伯(Max Weber)的話說,政治家的任務是為社會帶來穩定、為人們帶來信心,率眾前行,這是對“政治”這個詞的最佳解讀,也同樣適用于公司的領導者們。
我和亞馬遜的貝索斯(Jeff Bezos)有過一次對話。他說亞馬遜員工數比微軟、蘋果、谷歌和Facebook加起來都多,15年時間已有30萬員工,西門子170多年歷史到現在有38萬員工,而亞馬遜如果有170年歷史,會有200萬員工。
我說沒錯,我們都認為要創造一個更好的世界,需要更多的工作機會。但是亞馬遜在創造30萬工作的同時,擠掉了多少工作呢?亞馬遜在創造1萬個工作崗位的同時,可能讓1.5萬個實體書店員工失業。貝索斯則認為這是因為亞馬遜效率更高,自然要精簡價值鏈。
我們為此展開了一場很有趣的討論:究竟哪種企業為社會創造的價值多?
比如有20個超級對沖基金的經理人,他們是全世界最聰明的人,通過買賣股票和金融產品,每年收益60億歐元。而西門子去年的利潤是62億歐元,那么對社會來說,哪個60億歐元利潤的價值更高呢?我們提供了38萬個工作崗位,而那20個頂尖的聰明人,他們本來就已經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了。
數字化天然會造成社會分化,因為它會攻擊中間環節,攻擊平庸階層,因為平庸意味著效率低。這就意味著,如果數字化進一步發展,將對非洲、亞洲、印度或是世界其他一些不發達地區的勞動力產生影響,從而會進一步分化社會。
如果現在有十個屬于一般水平的人,在數字化時代,很可能其中一個人得到了機會,另外九個人則看不到前途。麥肯錫的一項研究預測,到2030年,14%的勞動人口(3.75億)將會改變他們的工作崗位,去學新的技能。
因此,我們有責任來平衡社會發展轉型、世界穩定和數字化企業三者之間的關系。這是尤其值得我們思考的問題,對生活在數字化時代的下一代來說非常重要,因為我們現在還處于數字化時代的初期。
公司能做些什么來緩解社會的兩極分化呢?我認為,特別是跨國公司,應該在“4.0的世界”中發揮比過去所做的,或希望所做的,更大的整合作用。
這些公司有資源承擔更大的責任。那些在全球開展運營的公司通常都是大型組織,受益于對世界正在發生的事情有著廣泛、高度可靠的認知。全球各地,無時無刻不是它們競爭的舞臺。在所處的每一個市場,都面臨著諸多不同的挑戰和輕重緩急。相比之下,如果不走出國門,那么對這些海外市場的了解充其量不過是道聽途說而已。
這些公司深諳不同的商業利益和價值體系碰撞所產生的沖突,并且往往是媒體關注的焦點和公眾討論的話題。
今天,我們期望企業成為 “好公民”,按時納稅、扶持創新、生產環保的產品,并成為合規的榜樣。我們期望企業向人們提供培訓和教育、讓他們具備一定的資格,并且為他們提供工作機會、尊重他們、以禮相待,而不論他們的出身、信仰和性取向。
與此同時,企業必須想方設法使自己的業績表現滿足資本市場的預期(大多是短期驅動的)。而且,越貼近資本市場,這一點就越發重要。對于高管層和董事會,也存在同樣的情形。但能做到這點就可以問心無愧了嗎?我們就是希望以這樣的形象被人銘記嗎?做一個“中庸自保”的高管?像機器人那樣,抹去人性的一面,在未來這就夠了嗎?我并不這樣認為。
這里有兩個創造社會價值的例子,來自過去38年里我一直為之工作的這家公司:
西門子每年在員工培訓和教育方面的投資超過5億歐元,目前已計劃撥款1億歐元用于提升由于機構調整而面臨失去工作的員工的技能。培訓和教育是第四次工業革命成功的關鍵,也是我們社會成功的關鍵。受過良好教育的人在新時代中才有更好的就業機會。
在柏林,我們正在建設新的城區,叫做“西門子城2.0”。“西門子城2.0”將形成一個充滿活力的生態系統,將工作、生活、學校和大學教育以及初創企業的創新能力緊密聯系在一起,為建立一個國際化、富有創造力和寬容的社會奠定基礎。對我們來說,這是未來工作的典范。我們將在這個項目上投資6億歐元,并邀請來自世界各地的創意人才參與“西門子城2.0”計劃!
未來,為社會創造價值才是最為重要的。在經濟上取得成功、以對社會負責任的方式行事,并同時著眼未來,這將對政治、社會和經濟領域中的領導力提出更高的標準。而實現社會的包容性正是其中的關鍵。如果數字化和全球化帶來的輸家多于贏家,那將是我們所有人的敗局。
一個提供高質量生活和高度包容性的社會是什么樣——換句話說,一個強者扶持弱者的社會是什么樣?我們的行為對公共利益有什么影響?政府和企業需要對這些問題給出令人信服的答案。
政府部門必須為此構建相應的機制,依托先進的數字化和實體基礎設施、學校、大學和數字教育領域進行投入,以及扶持人工智能等未來科技領域的創新。
除了經濟責任外,公司還應主動為推進全球開放、公平競爭和社會凝聚力挺身而出。作為社會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要做到這一點,公司就應該在公共輿論場中旗幟鮮明、直抒胸臆。
今天,政治的藝術是為這些公司制定具有約束力的游戲規則,并在必要時加以調整。這在有領土界限的“物質世界”中固然有效。但是,我們如何處理超越邊界的數據和電子商務,例如人與物的互聯網,誰對這個“網絡世界”承擔責任與義務?
在這方面,需要制定面向未來的監管政策。我們需要建立一種“互聯網的黃金法則”,我稱之為“動機道德規范”。這是什么意思呢?首先,我們需要數據的自由流動和保護原始數據的有效方法。但是,挖掘和分析這些數據會帶來什么后果,特別是使用人工智能技術的話?
今天,如果各種數據公司都可以分析我們的數據并從中創建業務模式,那么我們就沒有得到保護。這一問題亟待解決。一種解決方式是,所有使用來自他人的數據的公司都必須告訴數據提供商他們打算將其用于什么目的。這種“動機道德規范”原則促使數據使用者身負其責,以合乎道德的方式使用數據。如果公司能夠遵循這樣的道德標準,將會使“虛擬世界”變得更加美好。
總而言之,公司的角色顯然正在發生著變化。“在商言商”的時代行將就木,自擅自利的行為方式將不容于全球社會,有擔當的領導者也不應再抱殘守缺。今天,跨國公司構成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些公司成千上萬的員工希望他們的公司在各方面都能樹立榜樣。他們希望知道他們的老板和公司如何看待我們這個時代的相關問題,希望知道他們的公司主張什么。
每個公司都應該肩負某種使命。如果它不能為社會服務,就沒有存在的理由。但是,不能將社會責任與業績或競爭力低下混為一談。只有當企業具有競爭力和足夠強大時,才能充分履行對社會的責任。弱小的公司力所不逮,因為它們尚需幫助自己。在這種情形下,“股東積極行動者們”就可以有合理的空間發揮他們的重要作用。
未來的公司及其領導者們將在商業成功和社會參與兩者之間保持微妙的平衡。他們有能力、也理應塑造4.0的世界。這絕非妄言。這才是社會責任的應有之義和真正的可持續發展。
(作者凱颯(Joe Kaeser)為西門子股份公司總裁兼首席執行官;編輯:馬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