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箋

郭旭亞

1992年,由福建省工業設備安裝有限公司承建的福州西區水廠輸水工程在施工中

深夜，熟悉的叩門聲穿越岑寂。我知道，你回來了。在我們曾經的歲月里，不是常有這樣意外的驚喜？

你從來沒告訴我，我是怎么走進你的世界；我則忽略了應當要告訴你，你是怎么走進我的世界。

20世紀70年代，正是青春徘徊的時期。人的天性，不能不對安裝施工的艱苦感到畏懼，不能不對安裝生活的流動產生厭倦，盡管，你那矯健的英姿給了我最初的幻想。但，要接受將愛巢建筑在飄泊施工工地的現實，還真的讓人望而卻步。

是什么力量，在瞬間，把優柔的我變得如此驚人地決絕？那天，狂風暴雨突然襲擊福建維尼綸廠工地，我蜷縮在紡紗車間蒸餾塔的角落里，卻在不經意的回眸之際，瞥見遠處高空橋架上，你在瓢潑的大雨中正奮力緊固纜繩，濕漉漉的外衣緊緊包裹住男性所特有的陽剛體魄。霎那，有一種感動震撼我的心靈。

走進你的世界，我領略到一個男人的無畏和坦然，見證了一名普通工人成長為項目經理的艱苦和努力。你不知道，1992年你承擔福州市重點建設項目——福州西區水廠輸水工程任務時，我是多么地擔心。有誰能想象到：在整整一個漫長的南方苦夏酷暑里，你每天平均睡眠不足三個小時。你告訴我，工期緊，施工三班倒，管線開挖塌方的危險隨時威脅職工生命與財產的安全，你必須堅守在現場，絲毫不可懈怠，只有停機的片刻，才能睡個間歇覺。工程完工時，出現“浮管”技術問題，我非常擔心，你卻胸有成竹地拍拍我的肩膀，笑著說：“不是施工的問題，會解決的。好好睡覺，沒事！”果然，工程很快順利通水了。在往后的日子里，我最喜歡悄悄地凝視你熟睡的憨樣。我總是難以捉摸：究竟是什么神奇的力量，讓你可以常常這樣自由地決定——不睡覺或睡覺。這輩子，我做不到。

人過中年，我們更是聚少離多，遙遙的天南地北，銀波傳遞著彼此的牽掛和期盼。我們有過約定：退休后，一家三口走一趟九寨溝。這回，你爽約了。誰都料想不到，一個體格如此強健、精力如此充沛的人，英年早逝。直到生命的最后時刻，你還奔波在施工第一線。當你躺在病床上，面含微笑平靜地對我說：“不要緊！醫生大驚小怪，我好好的……”說這最后一句話時，離你的生命的終結已經不到半個時辰了。你就這樣走了，走得與生前一樣無畏和坦然。

歲月飛逝，時光荏苒。你走后，我把你留下的六十平方米小屋重新修葺，小屋依然溫馨如舊。每當我擰開涓涓的自來水；每當我點燃藍色的管道煤氣；每當我徜徉在福州繁華的五四路段，目光掠過你安裝施工的宏利大廈、中銀大廈、邦輝大酒樓……就會實實在在地觸摸到你的脈搏，感知到你的靈魂。我聽到，你在對我說——你一生最大的慰藉莫過于把生命中的樂觀留給了繼續生活的我們，把生命里的力量留給了這座養育你的城市。

如今，女兒早已長大成人，正處在努力奮斗的青春時代。你知道，她是怎么對我說的嗎？她說：“我希望在自己的生命中，會遇到像爸爸這樣的男人。”

1990年,福州煤氣管網施工建設者在工程全線聯通剪彩儀式上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