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憾的送終

馬蘇亞

李英是老年護理醫院住院部的主任，主要負責住院部的日常行政工作。

這天凌晨三點多，李英正在睡夢中，突然被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驚醒，是值班醫生打來的電話，說十八床的老人病危，需要立即通知家屬。

李英掛了電話后覺得奇怪，前一天早上她去過住院部，沒聽說十八床老人的身體有什么問題，怎么就突然病危了呢？唉，生命脆弱，老人的身體就像六月里的天氣，說變就變。她不再多想，立即駕車趕到單位，剛進辦公室就急忙翻開十八床老人的登記資料，馬上撥通緊急聯系人的電話。“你是十八床的家屬嗎？你父親現在病重，需要你馬上過來……”

十八床老人只有這一個兒子，隔三岔五來探視，每次還給老人買這買那，住院部的人和他熟了，都叫他小吳。小吳在電話里得知父親突然病危的消息，聲音都哽咽了，“我馬上過去，我馬上過去！”說著就急匆匆地掛了電話。

李英剛到十八床所在的房間，正好碰上匆忙趕來的小吳，兩人簡單說了幾句。這時醫生正竭力搶救老人，床頭的心電監護儀監測著老人的生命體征，老人戴著吸氧面罩，手上插了輸液的管子，醫生、護士在病床邊忙作一團，根本不知道老人現在什么情況。

“這是病危通知書，你父親隨時有生命危險，請你在這里簽字。”值班醫生一邊說一邊指著病危通知書上的簽字欄讓小吳簽字。

此時小吳腦子一片空白，心亂如麻，想不到前幾天父親還好好的，現在卻躺在床上搶救了。他的眼淚流下來，發抖的手拿起筆沒看內容就簽了字。李英見狀，說了幾句寬慰的話，然后把他拉到門外走廊上等候。

兩個小時過去了，天已大亮，搶救還在繼續，但絲毫不見有好轉的跡象，小吳忐忑不安地在走廊上來回走動。這時，有很多老人圍在門口，都想了解搶救情況。

突然，小吳指著前方驚呼起來，“那不是我父親嗎？他不是挺好的？”李英順著小吳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小吳的父親正拄著拐杖向這邊走來。

李英一下子傻眼了，這是怎么回事？她連忙叫來值班醫生問原因。

“李主任，你昨天下午開會去了，十八床和十六床臨時調換了床位，沒來得及告訴你，結果……”醫生解釋說。

李英這才反應過來，原來現在搶救的十八床老人是原來調換過來的十六床，她嚇了一跳，才知道電話打錯了，這下麻煩了。剛才小吳也因為慌了神，沒仔細看床上老人的樣子，稀里糊涂就把字簽了。

十六床老人是癌癥晚期，入住老年護理醫院有段時間了。昨天下午，李英去外院開會，這位老人的病情突然有了變化，為了不影響同室老人的心情，值班醫生與入住單人房間的十八床老人溝通，把十六床老人換到了十八床。

十八床的老人也通情達理，同意搬到兩人間的十六床入住，誰知，到后半夜原來十六床的老人病情出現了變化，李英就這樣弄錯了，把小吳給叫來了。

“哎呀，我真是太粗心了，只知道十八床，卻沒核對一下老人的姓名，才弄出這個鬧劇，抱歉抱歉。”李英向小吳道歉。小吳知道現在搶救的老人不是自己的父親，而自己的父親正精神抖擻地站在自己的面前，舒了口氣說：“沒事，沒事，您也不是故意的。”

李英馬上給老人的兒子打電話，誰知打了好幾次，都無人接聽。這可急死李英了，她又繼續打，大約過了半個多小時，終于打通了。“我還沒有睡夠呢，你電話一直不斷地打，吵死人了，我爸本來就是癌癥，總要死的啊，我等會兒過去。”對方沒好氣地說，之后就掛了。

李英知道病區里一直在傳，這個癌癥老人的兒子小王整天游手好閑，不務正業，一個月都不來探望他父親一次，住院的費用也都是老人自己交的，但沒想到父親都病危了，居然還怪李英擾他清夢。旁邊圍觀的一些老人聽了，也都搖頭嘆氣。

“李主任，老人不行了，生命體征都消失了，我們盡力了。”一位醫生從病房里出來對李英說。

正在這時，小王總算趕到了。他看見護士正在卸去父親身上的各種管子和儀器，卻不去湊近瞧一下父親，而是一個勁地在床頭柜、衣柜翻找父親的遺物。

李英在一旁如實說了因為臨時調換床位，弄錯了，耽擱時間通知他了。小王聽到這里，眼珠子一轉，跪在父親的床前，呼天喊地起來：“爸，你死得好可憐啊，最后一面我都沒見著你，兒子不孝，沒有為你送終啊。”

李英慌了，在一旁又是安慰又是道歉，但小王就是不理不睬。

小王哭了一會兒，突然“騰”地站起來，氣呼呼地說：“你們是怎么搞的？老人都會搞錯？我爸雖是癌癥晚期來療養的，但也不能耽誤我為父親送終的大事啊，我要你們賠償精神損失費！”

小王暴跳如雷，聲音大得像高音喇叭一樣。這時，在一旁的小吳拿出一張病危通知書遞給小王說：“剛才聽醫生講是十八床病危，我以為是我父親，當時有點懵了，這張病危通知書我也沒仔細看是誰的名字，就稀里糊涂簽了字。現在你自己拿好吧。”

這下可好，小王更加囂張了，要小吳一起賠償誤簽字的精神損失費，一下子，整個住院區都鬧開了。

這時，小吳的父親站出來，提起拐杖指著小王說：“你這個不孝子，你父親活著的時候你從不關心，也不來看望他，現在倒起勁兒了。知子莫若父啊，你父親早已料到你會來這一招，生前已經立下了遺囑，不信你去他穿的病號服口袋里找，前兩天他寫的時候我剛好在場。”

果然，小王從父親的身上找出了那張紙條，只見上面寫著：“我現在肺癌晚期，時日不多，我死了，跟老年護理醫院無任何糾紛，也跟我這個不孝子無關。留下的兩萬元存款歸老年護理院里貧困以及孤寡老人使用……”

小王沒想到，父親還會留下這么一筆存款，竟然還這么狠心，人走了，一分錢都不留給他。面對遺囑，小王懊惱不已。這時，李英才想起小王的父親前段時間有一個包裹要轉交給小王，就說：“小王你等著，你父親有遺物留給你，我去拿！”說完火急火燎地奔辦公室跑去。

沒過多久，李英把一個皺巴巴的包裹塞到小王的手里，說：“這是你父親留給你的，請收好。”

小王見包裹破舊不堪，都不愿打開，想直接扔到垃圾桶算了，后來一想不對，或許里面都是寶貝呢。

他這樣一想，就迫不及待地打開了包裹，只見是一個嬰兒的襁褓，襁褓上繡著生辰八字，另外還有一封書信，是父親寫給他的。

信上寫著：“兒啊，你是我從東站左拐彎處撿回來的，這個襁褓是你唯一尋親的依據，上面有你的生辰八字。你從小被親生父母遺棄，是個苦命的孩子，我怕你受委屈，所以一直未娶……那兩萬元錢是你六歲那年，患了一種罕見的血液病，眾多愛心人士捐助的錢，除去所有醫療費用后剩余的。現在我要走了，只能用這樣的方式回饋給社會……養不教父之過，我對不起你，是我沒有把你教育好，你不能為我送終，我不怪你……”

信還沒看完，小王再也忍不住了，喃喃說著：“爸，我對不起你……”之后一下子撲到老人的遺體上號啕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