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近代早期醫藥出版的發展變遷淺析

【摘要】 英國近代醫藥出版的出現使印刷品逐漸取代手抄本，成為承載近代醫藥信息傳播的主要載體;其憑借空間延伸性與時效性，打破了當時精英醫生集團利用手抄本壟斷醫藥信息的格局，滿足了人們日益增長的醫藥信息需求，推動了英國近代醫藥事業的發展。文章通過考察英國近代早期醫藥出版的發展變遷、特點與影響，深刻地理解出版在近代社會發展中的歷史作用，以便給英國近代出版研究提供新視角與新方向。

【關 ?鍵 ?詞】醫藥出版;手抄本;民族化;新舊醫學;商業化

【作者單位】冀占強，武漢大學歷史學院。

【中圖分類號】G239.3/.7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19.07.011

出版活動是人類實現文學傳播、學術交流與知識共享的基本方式之一。16世紀到18世紀是英國逐漸過渡到近代的社會轉型時期。在該階段，英國近代出版業開始出現與興起，印刷品逐漸取代手抄本，成為當時承載醫藥信息的主要載體。很多學者認為，近代醫藥出版的出現褪去了醫學診斷與治療的神秘化色彩，加快了現代醫學取代傳統醫學的步伐。本文通過梳理英國近代早期醫藥出版的發展變遷與特點，試圖全面分析出版是如何推動英國近代醫藥轉型與醫學知識傳播的，以便深刻理解出版在英國近代社會中的歷史作用。

一、英國近代醫學出版物的出現與興起

在近代早期的英國，出版就是“向世人布告信息的行為”，從廣義上看，不僅包括書面信息，還包括傳達口頭信息;從狹義上看，特別是在當時人們的觀念中，出版一般特指印刷，其中不僅包括印刷書籍，還包括印刷報紙。1476年活字印刷技術由卡克斯頓傳入英國，印刷品逐漸取代手抄本成為文化知識與思想傳播的主要載體;自此以后，書籍和小冊子可以大規模地在英國復制與傳播，現代意義上的報刊也隨之出現，滿足了人們對信息日益增長的需求。據估算，英格蘭從1600年到1700年印刷了具有單獨題目的出版物就多達10萬種。

在這些出版中，醫藥出版物占據相當大的比例。例如，作為17世紀后期最為重要的出版商，摩西·皮特一共出版了160余種作品，其中三分之一以上是關于醫藥科學的書籍。這種現象與當時人們對醫藥信息迫切的需求密切相關。

首先，在16世紀，受過嚴格大學訓練的醫生大部分集中在倫敦，而且即使在倫敦，醫生的人數也只有50余人，因此，這些醫生被認為是為富人和貴族服務的。這些醫生利用醫藥手抄本較低的可復制性壟斷了醫藥知識的傳播，而普通民眾只能去接受那些“江湖游醫”的診療。加之當時黑死病的陰影還未褪去，各種流行疾病肆虐，而這些醫生對此顯得無能為力，如1665年倫敦爆發大規模的瘟疫，而大學醫生卻大部分逃離了倫敦。因此，當時的英國民眾對醫藥信息的需求無疑是十分迫切與巨大的。

其次，從16世紀起，隨著人文主義在英國的傳播，英國發生了一場“教育革命”，大學逐漸興起，市民教育得到發展，公民的識字率逐年提高。到18世紀初，能夠識字的公民大約占英格蘭總人口的一半，這為出版物提供了足夠的閱讀群體。

最后，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經濟利益刺激著書商和出版商擴大醫藥出版。當時倫敦書商約翰·柯林斯認為，單本書如果能夠售出80到100本，就能夠實現盈利，如果能夠確定盈利，那么他愿意出版任何一類書籍。面對當時醫藥出版蘊藏的巨大需求，書商和出版商在利益的驅使下開始大規模印刷和出售醫藥出版物。筆者通過對當時檔案材料的梳理，發現從1688年到1711年短短20余年間，從事醫藥出版印刷與銷售工作的倫敦書商就超過200名。

二、英國近代早期醫藥出版的特點

在以上因素的綜合影響下，英國的醫藥出版從15世紀末開始得到迅猛發展，在近代完成了從手抄本時代到印刷本時代的過渡，這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知識精英與普通大眾對醫藥信息的需求。在該過程中，英國近代醫藥出版明顯呈現四個特點：出版的民族化、新舊醫學出版并存、出版的專業化、出版的商業化。

首先，出版的民族化既包括出版商的民族化，也包括語言與創作者的民族化。相對于歐洲大陸國家，英國出版業發展得比較緩慢，1476年以后近半個世紀，英國一直是歐洲大陸國家紙張與成品書的傾銷地。亨利八世即位后，他取消了外國印刷商的印刷特權，將之授予英國商人，因此，從16世紀20年代起，英國印刷商才得以控制英國印刷業，出版業初步實現民族化與本土化。與此同時，英國醫藥出版在印刷語言方面也發生改變，當時，醫藥出版采用的語言由以拉丁文為主轉向以英語為主。英國的傳統醫學是建立在古希臘醫生蓋倫的理論基礎之上的，這些傳統醫學的醫生認為，只有拉丁文才能準確無誤地闡述與表達醫學信息，而當時只有那些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才能夠閱讀拉丁文書籍，因此，拉丁文醫藥書籍限制了醫藥信息的傳播與共享，使那些受到高等教育的群體壟斷了醫藥知識。隨著英語語言標準的日益完善，無論是傳統醫學出版物還是現代醫學出版物，都逐漸開始以英語作為主要出版語言。例如，17世紀初，在近400種醫學出版物中，英文版本有150余種;而從1640年到1660年間，238本醫學出版物中大概有207本是用英文創作的。這無疑打破了精英醫生階層對醫藥信息的壟斷格局，為英國近代醫藥出版物大規模傳播打下堅實的基礎。

在內容方面，英國醫藥出版由抄襲轉向自主創作，不過這是一個十分漫長的過程。最初，無論傳統醫學還是現代醫學，英國醫藥出版物大部分都是將國外作品重新印刷或翻譯成英文再出版發行，而英國作者的原創作品較少。這與英國當時的社會狀況密切相關，一方面受過專業訓練的醫生人數較少，另一方面現代醫學的發展受到宗教等因素的制約。例如，傳統基督教義相信人死后會復生，禁止對尸體解剖，英國很長時間內解剖醫學發展緩慢，很多解剖書籍都是在翻譯或整理現有書籍的基礎之上印刷出版的，原創作品缺乏。不過進入17世紀后，這種情況發生了改變，一些具有英國本土原創性的解剖書籍開始在市場上出現，如1648年威廉·莫林斯在解剖實踐的基礎上創作了關于人體肌肉組織的書籍。

其次，在近代早期的英國，以希臘醫生蓋倫為理論基礎的傳統醫學開始衰落，注重臨床與實驗的現代醫學開始興起，而醫學出版成為它們斗爭與傳播各自醫學哲學的重要戰場。在整個16世紀，英國醫藥出版物都是關于傳統醫學的，總共出版了590余種書籍。像人文主義學者托馬斯·利納克雷和約翰·凱厄斯都是當時著名的蓋倫理論支持者，他們在英國翻譯和創作了不少作品。從16世紀中期開始，英國開始出現反對蓋倫理論與倡導醫療化學的出版物。如英國第一位帕拉塞爾蘇斯主義者理查德·博斯托克在1685年創作了一部作品，宣傳醫療化學，不過這類書籍在當時是極其少見的。直到1640年后，受當時歐洲大陸現代醫學的影響，宣傳現代醫學的出版才開始逐漸增多。其中，海爾蒙特創作與出版的《奧爾蒂斯醫學》認為，只有通過化學才能真正了解醫學的本質，這部作品成為17世紀后期最有影響力的醫藥出版物之一。 同時，解剖書籍也開始在英國大量印刷發行，它們共同促使以化學與生物學為基礎的現代醫學興起。面對現代醫學的威脅，傳統醫學的支持者試圖通過出版印刷品宣傳傳統醫學的理論并駁斥現代醫學觀點，這些人中以亨利·斯塔布最為有名。總之，新舊醫學支持者通過出版物對各自的理論進行宣傳，并與不同的理論論戰。

再次，針對不同群體，醫藥出版在近代早期的英國開始出現分化，既出現了為醫藥專業人士提供交流與學習醫藥信息的專業出版物，又出現了專門滿足普通民眾對醫藥知識需求的大眾廉價出版物。在印刷術傳入英國之前的手抄本時代，手抄本是醫藥信息的主要載體，一般只有專業的醫藥人士才能接觸到。隨著近代印刷術的傳入，印刷品具有復制率高、價格低廉與易于傳播的特性，因此，英國民眾可以輕易地接觸到醫藥出版物。但是無論是傳統醫學還是現代醫學，16世紀的醫藥出版物一般針對的讀者仍然是醫生和對醫學感興趣的人，普通民眾閱讀這些書籍有一定難度。進入17世紀后，這種情況發生了改變，英國醫藥出版開始出現分化。作為傳統醫學的出版商，丹尼爾·布朗在17世紀初出版了一些讓普通大眾能讀得懂的醫藥書籍，每本書籍賣兩到三先令，這對當時的普通民眾來說并不是十分昂貴。出版商亨利·邦維克為普通民眾出版了不少自我診斷與治療的廉價英文書籍，人們在倫敦的各處書店都能輕易地以幾先令的價格購買到。與此同時，英國第一本專業醫學雜志《醫學集萃》在1684年刊行，該刊物主要刊發當時各類醫學出版物的摘要，為醫生搜尋最新的醫藥信息提供便利。雖然該刊物存在的時間并不是很長，但是隨后，英國相繼出現了很多類似醫學專業刊物，這為醫藥專業人士交流與學習提供了便利。

最后，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英國醫藥出版變得日益商業化。這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醫藥商業廣告的出現與醫藥出版銷售的商業化。16世紀20年代，英國報紙開始出現最早的有償商業廣告，而英國現存最早的醫藥商業廣告出現在1652年12月。光榮革命后，英國政府對新聞出版物的直接控制轉為間接的征收新聞稅，這促進了報刊擺脫政治控制而走向商業化與產業化。自此之后，醫藥信息日益成為英國商業廣告內容的重要組成部分。如出版商羅杰創辦了一份商業報紙，在第一期166條廣告中，醫藥廣告就多達52條，占總數的三分之一。這些醫藥廣告一般有報紙、雜志與廣告傳單三種形式。一般情況下，報紙和雜志受到政府的監督與管理，其發布的醫藥信息較為規范，收費也比較高。如內達姆出版了一份廣告報紙，一般情況下，其對每一條醫藥信息收取10先令的費用，廣告信息通常包括醫生能夠治療的疾病以及治療手段。而廣告傳單并不需要向政府交稅，其印刷后通過個人向民眾散發，因為價格較為便宜，受到很多醫生的歡迎，特別是那些收入較低的邊緣醫生。這些廣告傳單不僅可以用來發布治療信息，而且藥物標簽發明常常被貼在藥物瓶上以便標記用藥量。總之，這些醫藥廣告既順應了商品經濟的潮流，也為普通民眾獲得相對低廉的醫療信息提供了方便。

在近代早期的英國，閱讀既是身份的象征，也是重要的休閑方式。作為出版物主要銷售場所的書店也采取了各種各樣的方式對醫藥出版物進行促銷。有些書店在街道向過往行人發放廣告傳單;像布朗等人的書店在售賣醫藥出版物時，也售賣出版物中所列舉的一些治療藥物，以方便顧客在購買書籍時選購;有些書店為顧客朗讀醫藥書籍的一些內容，以便顧客在選購時對出版物有所了解。總之，書店通過提供額外的服務來促銷出版物，順應了商品經濟的潮流。此外，1660年以后，倫敦咖啡館成為當時英國公共文化的中心，其不僅向人們提供各種最新出版物以供免費閱讀，而且人們也可以在那里對閱讀的內容進行品談。在17世紀，接近一半的咖啡館被稱為“醫藥咖啡館”，因為它們不僅提供了醫藥出版物，還是很多醫生與病人見面與診療的地方。總之，醫藥出版成為當時公共文化與休閑消費的重要組成部分。

三、英國近代醫藥出版的影響

在近代醫藥出版出現之前，醫藥信息的傳播主要依靠手抄本，而手抄本不具有較高的復制性，這造成當時醫生精英壟斷醫藥信息的局面。與手抄本相比，印刷媒介復制效率高、成本低廉、易于傳遞，具有很好的空間延伸性與時效性。隨著近代醫藥出版的出現，醫藥出版印刷品取代手抄本，成為醫藥信息傳播的主要載體，借助空間延伸性與時效性，打破了醫生精英集團對醫藥信息壟斷的格局，滿足了當時人們對醫藥信息的需求，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現代醫藥的發展。

醫藥出版順應了當時商品經濟的發展，成為英國近代早期公共文化與休閑娛樂消費的重要內容，推動了醫藥出版消費的商業化與產業化。但是，正是在追求商業利益的刺激下，英國近代醫藥出版也存在很多問題。比如，無論是政府還是行業協會，都缺乏對醫藥出版內容的監管，很多醫生通過醫藥廣告或書籍向人們售賣包治百病的“萬靈藥”或未經嚴格驗證的新藥，很多醫藥出版物宣揚各種不科學的醫療理念與方法，給當時人們的健康造成一定的不良后果。不過，當時正是新舊醫學并存的年代，而醫療出版業剛剛誕生，英國近代出版存在的這些問題更多的是受到時代的限制。從總體上看，英國近代出版在近代社會發展中起著積極正面的推動作用，有效地促進了醫藥信息的傳播，推動了現代醫學的興起與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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