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方教育評價面臨的機遇和挑戰

第三方教育評價的理念自20世紀90年代傳入中國并開展學理探討，至今已20多年。20多年來，我們試圖通過各種方式改進中國的教育，經過反復分析、篩選、實驗，得出的結論是，要想優化中國的教育生態，辦出更高品質的教育，建立第三方教育評價機制是當下改進中國教育可供選擇的有效途徑。

一、第三方教育評價發展的機遇

1.政策連續且日益明確

最近10年來，政府對于推進第三方教育評價的政策是積極而又連續的，《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雖然沒有使用“第三方”的概念，但是有了這層含義，明確提出：“推進專業評價。鼓勵專門機構和社會中介機構對高等學校學科、專業、課程等水平和質量進行評估。建立科學、規范的評估制度。探索與國際高水平教育評價機構合作，形成中國特色學校評價模式。建立高等學校質量年度報告發布制度。”

2013年，《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再次明確：“深入推進管辦評分離，擴大省級政府教育統籌權和學校辦學自主權，完善學校內部治理結構。強化國家教育督導，委托社會組織開展教育評估監測。”

2015年，教育部發出《關于深入推進教育管辦評分離促進政府職能轉變的若干意見》，明確“推進管辦評分離，構建政府、學校、社會之間新型關系，是全面深化教育領域綜合改革的重要內容，是全面推進依法治教的必然要求”，“以推進科學、規范的教育評價為突破口，建立健全政府、學校、專業機構和社會組織等多元參與的教育評價體系”。

2015年修訂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高等教育法》新增添了“教育行政部門負責組織專家或者委托第三方專業機構對高等學校的辦學水平、效益和教育質量進行評估，評估結果應當向社會公開”的條文，說明發展第三方評價已經成為高等教育界的共識，也有了法律依據。

2017年9月24日，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關于深化教育體制機制改革的意見》中重申“建立健全教育評價制度，建立貫通大中小幼的教育質量監測評估制度，建立標準健全、目標分層、多級評價、多元參與、學段完整的教育質量監測評估體系”，進一步明確強調“健全第三方評價機制，增強評價的專業性、獨立性和客觀性”。

2.社會需求正在增長

社會對第三方教育評價的需求在于第三方的相對獨立性、客觀公正性、專業性，這種需求自古就存在。第三方評價能否轉變為教育發展現實的需求在很大程度上與是否建立了相對成熟專業的第三方教育評價的技術模式相關，這種技術模式在國際上已經有了，與中國社會體制相切合的模式也正在摸索。而中國對這種需求的現實性和迫切性已經客觀存在，例如，中國人民大學恢復自主招生邀請第三方監督，高校信息公開情況也請第三方評價，有人倡議建立第三方處理機制遏制學術造假，由第三方研制的大學排行榜在社會上影響逐漸增大，校長職級評定、學校辦學資質評定等都產生了第三方評價的需求。在這個過程中，需求還隨著使用的有效而逐漸增長。

當然，第三方教育評價的需求是立體多樣的，既有包括對學生的評價、對學校的評價、對政府教育工作的評價，也有包括對從早期教育到高等教育、成人教育等不同學段教育的評價，對教育的管理、教學、校園安全等不同方面的評價，對特定學科、特定能力、特定環節的評價。上述這些方面的需求都在生成或發展過程中，又是不平衡的，生長的多少和快慢與教育自身對客觀公正性的需求程度相關，與評價結果的使用廣泛程度相關，也與相應領域的評價技術成熟程度相關，需要第三方教育評價機構根據實際選擇自己能夠滿足的需求作為發展機會。

3.第三方教育評價機構出現并開展評價業務

一般人將中國民間的大學排名機構的產生，當作中國第三方教育評價機構的開始。1998年后，上海教育評估事務所、云南高教評估事務所、江蘇教育評估院等政府主辦的省級評估機構建立，2004年教育部成立高等教育評估中心，這些機構主要進行的是第一方評價或第二方評價，偶爾也開展一些帶有第三方評價性質的工作。

事實上，從2010年起，北京等地就開始邀請第三方的財務公司約請包括教育、管理、財務等方面的專家在內的專業人士對教育經費使用進行事前、事中、事后評估，并在全國多地推廣，這類評估的主體雖是財政經費，卻與教育直接相關。麥可思公司進行的大學生就業調查、多家公司進行的大學排名，也在一定程度上具有第三方教育評價性質，也有一些學校或政府委托第三方進行評價撰寫質量評價報告，由此看來，中國真正運行的第三方教育評價也就是近十年的事。

近10年來，在工商登記注冊中包含教育評價業務的公司不斷增多，但大多數都未實際開展過評價業務。也有一些開展過實際評價業務的公司因市場不足等原因速生速滅。通過摸底調查發現，中國大陸實際開展過第三方教育評價的機構也就幾十家，且在業務水平方面存在較大的差別。

二、發展第三方教育評價面臨的挑戰

第一個挑戰，你是第三方嗎？政府提倡發展第三方專業評價近十年來，由于第三方的缺位，導致第三方教育評價發展遲緩。有人認為，官方評估機構到它不具有行政隸屬關系的地方實施評價就可以算第三方；有人認為，半官方的協會、評估中心也可以算第三方；也有人認為，與政府沒有關聯的純粹個人、組織，能滿足公眾對第三方需求市場的才算第三方。這些都僅是從形式上進行區分。

從實質上說，具有了第三方意識才能算真正的第三方。第三方意識是以中立客觀的立場看問題的意識，在一定程度上是第一方和第二方的挑戰者、追問者，甚至批評者，是實施第三方評價的必要條件。當然，只有第三方教育評價機構具有第三方意識，還不能有效開展第三方教育評價。只有當第一方和第二方當事人也具有了健全的第三方意識，能夠產生足夠的第三方用戶，第三方教育評價才能正常開展起來。受文化、體制及多重因素的影響，中國人建立健全的第三方意識還需要經歷漫長的過程，還可能出現反復，這是對我們開展第三方評價的長期且具有韌性的挑戰。

第二個挑戰，第三方評價的市場有多大？這是不少第三方評價機構高度關注而又心中沒有底的。準確地說，第三方教育評價的市場已經有了，但不像一些人想象的那么大，甚至在一定的程度上還需要利用非市場的因素輔助才能找到用戶。第三方評價機構用戶多少又是與各個機構的信譽與專業水平直接相關的，這意味著現實的第三方教育評價市場不是天上掉餡餅，而是需要各個機構充分利用自己的技術等各方面資源去打拼拓展。

最終的結果必然是有市場的第三方教育評價機構獲得生存，無市場的則會被淘汰，這樣的結果很嚴酷，警醒每一個涉足第三方教育評價的機構一開始就做好自己的定位，準確了解第三方評價的社會需求，依據專業特長和資源優勢確定自己的評價領域、專業與技術發展路徑、長期的發展規劃等，做好迎接市場挑戰的充分準備。

第三個挑戰，專業水平能否快速有效提升？第三方評估機構的真正價值和獨特的支撐在于專業化，在于用專業化的方式對數據進行分析，使得評價不再是“差不多”“走過場”。

在中國現有的環境下，短期內關系似乎是決定第三方教育評價機構生存最為關鍵的因素。為滿足政府信息公開需求，半官方評估機構的生存土壤和適應性更強，但這種狀態僅能維持一段時間，由于不能完全保證立場中立，依然會產生“既當裁判員又當運動員，很難保證評價的客觀公正”的現象。這個過程的時間長短當然由多種因素決定，總歸是有限的。長遠地看，一個機構的專業技術水平是決定它能否生存下去最為關鍵性的因素，這樣表達并不排除第三方評價還有其他決定其存亡的因素。

專業技術水平的提升，就如同自己舉起自己那樣十分艱難。當今正是以信息技術為主的多種技術飛速發展時期，教育本身就是極其專業的工作，對教育的測評理論和技術自然復雜，可操作的技術也在快速發展，當然可以引進借鑒一些國際成熟的專業技術，但借鑒使用也得有消化能力，需要用戶適應。因此，能否應對專業技術的快速發展的挑戰，就成為決定第三方教育評價機構命運的長遠因素。

三、發展第三方教育評價需要防范的風險

第一個是信譽風險。第三方遇到的困難主要在于觀念，中國人的社會心理普遍不相信一切帶有商業色彩的東西，于是政府、公眾對于第三方公信力的懷疑根深蒂固。即便有政府的管辦評分離政策提倡，是否信任和接受第三方專業化的市場服務在社會民眾和一些政府官員心中依然還是問題。

第三方信譽度的累積需要長期的誠實精細工作，信譽的累積需要經歷一個過程，并不能要求第三方一開始就是完善的。一方面我們期望社會給第三方時間、空間加以改進，不能采取“一錯即否”的態度；另一方面第三方要有高度的責任感和警惕，意識到任何一個第三方教育評價機構長時間積累的信譽都可能在一瞬間毀于一個小小的疏漏。所以，第三方教育評估機構要把信譽當成自己的命根子，采取足夠牢靠的措施構筑控制和防范信譽風險體系。

對信譽最大的殺傷是造假或使用粉飾的數據統計，尤其要防范在利益驅動下的造假。這種現象在過去的大學評估和義務教育均衡評估中都大量出現并為是人詬病。第三方教育評價機構以什么樣的態度、有多大能力解決作假問題成為其信譽有無和多少的關鍵，也會成為市場發展的重要影響因素。

第二個是測評技術風險。任何技術都不是不會發生問題的，SAT的測試可謂技術成熟，可它還是經不起中國培訓機構和考生的攻勢，不得不以中國考生的明顯答卷類同而宣布成績無效。對學校辦學水平、效益和質量的評估，在世界各國都是很大的理論和技術難題，原因在于教育質量的評價很難被完全量化，質性評價又不具備可比性。因此，減少技術風險一方面要在探索新技術上走在同行的前列，在使用測評技術上盡可能走在中間，使用成熟的技術，同時要注意使用的細節，做充分的分析和檢驗；另一方面將工具測評和專業化評估與足夠量的實地調查結合起來，盡可能地防止信息不足不全而產生失真。

第三個是資金鏈斷裂風險。新建立的不少第三方教育評價機構是以其他資金積累作為基礎創辦的，有些可能還在比較長的時期內保持多種業務并行。因為僅僅依靠教育評價的業務難以保證機構的持續運行，而且在新聘用人員、技術開發的時候都需要新的資金投入，第三方教育評價實現投入與回報平衡在短期內有較大的難度，所以需要理性投入，做好切合實際的規劃，善于經營，適當利用其他業務補充資金。

四、第三方教育評價未來的發展方向

1.拓展第三方評價的整體空間

第三方教育評價需要政府、學校、第三方以及社會的不斷互動與積累，已經開展活動的第三方評價機構也深感中國在第三方評價制度、體制、機制方面缺少最基本的安排。因此，要著力破解體制機制難題，拓展第三方教育評價的整體空間。

政府無疑在第三方評價的發展上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要推動政府強化第三方購買服務，有計劃地列出需要納入第三方評價的清單，通過招投標或議標的方式選擇第三方教育評價機構。還要設法促使政府在基礎教育評價項目、高等教育評價項目上對第三方評價機構“一碗水“端平，加快有政府或事業單位背景的評價機構改革，讓他們參與公開投標而非當然地獲得撥款或補貼，以培育更多自食其力的真正第三方。

提高對第三方教育評價結果的使用和認識水平。引導社會、學校、教師、家長、人力資源部門熟悉并使用第三方教育評價結果，鼓勵教育當事人依據實際需要使用第三方教育評價結果作為自己成長發展的參考依據，充分發揮評價的引導、診斷、改進、激勵等功能。促進政府、學校或人力資源部門建立第三方教育評價結果使用機制，探索教育評價的政府、學校或個人的認可與采購模式，提升用戶對第三方教育評價機構的認可度。打通政府對獨立第三方評價機構的政府采購服務項目渠道，并給予政策、行業和環境的支持。

2.提升第三方評價機構專業水平

要建立第三方教育評價行業標準，包括確立服務標準，解決行業服務品質良莠不齊問題；逐步建立評價機構的專業標準，提高教育評價機構專業化程度，促進該行業整體專業水平提升。

2017年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標準化法》的其中一個亮點，就是鼓勵團體標準的制定與發布。規范的第三方評價可以做一套標準體系，可聯合幾家單位一起起草和發布，在行業內起到樹立標桿，提高威望，帶領其他機構跟進規范化的目的。從信用評價標準化經驗和第三方教育評價需求來看，包括等級劃分規則、評價程序規范、評價指標等方面都適合做成標準。

總之，只有建立更多專業水平高、服務質量好的第三方教育評價機構，完善中國教育評價體系，形成良性教育生態，中國教育才能辦得更好。

【作者簡介】

儲朝暉 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中國陶行知研究會副秘書長。在省級以上報刊發表論文160余篇，在《人民日報》《光明日報》等媒體上發表評論200余篇。現擔任《光明日報》、新華社等多家媒體專家委員會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