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罐子

崔建華

小溪村天降大雨，村里通往外界唯一的石橋被沖毀了。六十歲的單身老人匡世明天天去河邊，背虎子過河上下學。

這天一大早，匡世明又站在河邊等虎子。可是虎子今天不知怎么了，就是不讓匡世明背。

匡世明說：“虎子，河水這么急，你不讓我背，很危險的。”虎子嘟著小嘴說：“俺娘說了，不讓你背，讓我自己過河。”

虎子的話讓匡世明很傷心，他對虎子說：“不是不讓你告訴你娘嗎？”虎子說：“俺娘對俺過河不放心，天天問俺怎么過河，就只好告訴她了。”

匡世明嘆了口氣，不知說什么好。

虎子娘現在一個人拉扯虎子，最近身體不好，一直臥床，要不她不會讓虎子一個人過河的。虎子的爹是后爹，聽說騙了虎子娘的錢，扔下她們母子，跑了。

匡世明硬著頭皮對虎子說：“我可是你親爺爺，爺爺背你過河，能咋的？難道能把你扔河里喂魚嗎？這樣吧，我背你過河，你回家就說自己過去的就行了。”匡世明好說歹說，虎子才勉強同意了。

把虎子背過河后，匡世明蹲在地上嘆了口氣，傷心地抹起了眼淚。

一年前，匡世明的兒子給老板送貨時出車禍歿了，老板賠償了虎子娘二十萬塊錢，虎子娘一分錢也沒給匡世明，拿著錢帶著虎子跟人跑了。沒想到的是，她讓人騙光了錢，實在走投無路了，又回到了小溪村。當初，虎子娘跟人走時，也沒跟匡世明打招呼，現在雖說又回到了村里，可是一直沒臉面對匡世明。

畢竟血濃于水，為了不讓虎子娘尷尬，匡世明也沒去見虎子娘倆，只是站在遠處觀望，只有在虎子娘不在身邊時，他才過去跟虎子說幾句話。現在，虎子娘知道了匡世明天天背虎子過河，對虎子發脾氣，估計她是怕匡世明把虎子搶走。

誰知第二天虎子又不讓匡世明背了。虎子娘昨天早上身體稍好了點，偷偷跟在虎子后面，親眼看到了匡世明把虎子背過了河。虎子放學一回家，她就發了脾氣，嚇得虎子連哭帶嚷，答應娘再也不讓爺爺背了。

匡世明說：“今天你娘沒跟來，沒事，還是爺爺背你過河安全。”虎子說：“俺娘說了，要是你真心對俺好，就把家里那個罐子給俺。”

匡世明聽了心里“咯噔”一下子，虎子娘終于提到了那個罐子。

那是匡家祖傳的一個罐子，當初兒子結婚時，匡世明跟小兩口說，等他百年后，就把罐子送給他們。后來兒子沒了，兒媳帶著孫子跑了，這事就不了了之了，沒想到現在兒媳婦讓孫子來跟自己要罐子。

其實那個罐子不值錢，匡世明拿到城里讓專家看過，頂多值三千塊錢，可是為了顯擺，當初他跟兒子兩口子說值七萬塊。后來，兒子沒了，虎子娘的二十萬賠償金被人騙光了，就打起了這罐子的主意。

匡世明想了想，覺得好不容易跟虎子建立起感情，一個三千塊的罐子，送就送吧。匡世明跟虎子說：“爺爺答應你。下午你放學后，我去你家，把那個罐子親手交給你娘。”虎子聽了，高高興興地上學去了。

下午，虎子放了學，匡世明背他從河對岸回來，然后拿上事先準備好的罐子，祖孫倆說說笑笑著去了虎子家。這是虎子娘倆回村后，匡世明第一次上門。

虎子娘見匡世明來了，冷著臉，啥也不說。匡世明湊過去，對虎子娘說：“虎子娘，過去的事就過去吧，不提了。往后啊，好好過日子，我今天把罐子拿來了。”

說著話，匡世明把罐子從包里拿了出來。虎子一見，好奇地伸手去摸，還是他娘手快，伸手打了虎子一巴掌說：“別碰，這可是七萬塊錢呢。”

虎子娘對匡世明說：“您既然把罐子送來了，說明您真心疼虎子。這罐子我就先替虎子保管了。您放心，罐子放在我這兒，不會有事的。”

匡世明說：“就是一個破罐子，有啥不放心的，放在誰那兒都一樣。這往后，我可以接送虎子上下學了吧？”虎子娘說：“可以，畢竟一筆寫不出兩個‘匡字來。”

就這樣，匡世明用家傳的罐子換來了對孫子虎子的親近。可是沒過幾天，又出毛病了。

這天一大早，虎子在河邊對匡世明說：“爺爺，俺娘讓你去俺家一趟。”

匡世明問虎子，他娘找自己什么事，虎子搖搖頭說不上來。下午虎子放了學，匡世明只好隨著虎子去了他家。

虎子娘一見匡世明上門，滿臉笑成了一朵花，說：“爹，以前都是我不對。我知道您疼虎子，俗話說居家過日子，要早做打算。您看虎子一天天大了，我想在城里給他買套房子，還差個首付。我尋思著，既然這罐子是咱家祖傳的，不如您把它買下來，就當支持虎子買房子了，怎么樣？”

匡世明沒想到虎子娘會來這一手，買吧，三千塊錢的東西，是自己說值七萬塊的，不買吧，看這架勢，從此以后，自己就別想再親近虎子了，那罐子也打水漂了。罐子倒不要緊，關鍵是虎子，從此可就離他遠了。最后匡世明把牙一咬，說：“為了虎子，這罐子我買了。不過，我手頭錢不夠，你寬限幾天。”

虎子娘一聽，眉開眼笑，對匡世明說：“您說過這罐子值七萬塊，我們也不多要，給您打個折，您給五萬就行，反正這罐子放在我們這兒也沒啥用處。您如果不想保存了，一轉手賣了，還能掙兩萬塊呢，您說是不是？再說，今天只要您把這罐子買了，往后虎子跟您住都行。”

聽了虎子娘的話，匡世明明白了，這婆娘想當甩手掌柜，讓自己花五萬塊錢把虎子買下來，孩子她不要了。看來她是找人鑒定過了，這罐子不值錢，真是最毒婦人心啊。不過，只要虎子跟了自己，花再多的錢也值，現在匡世明只好打掉牙往自己肚子里咽了。

匡世明很快湊了五萬塊錢給虎子娘送了過去。不過，他不是一個人去的，他把村主任也喊了去，好做個中間人。要不，到時錢給了，虎子得不到，自己就人財兩空了。

在村主任的見證下，雙方一手交錢一手簽字。虎子娘倒沒食言，把那個罐子抱出來，交給了匡世明。匡世明抱著罐子，對虎子娘說：“我想讓虎子今晚就跟我住一夜，怎么樣？”拿到了錢，虎子娘臉笑成了一朵花，數著錢頭也不抬，揮揮手說：“領去就是。”

匡世明嘆了口氣，拿著罐子，領著虎子走了。

到了家里，匡世明還在長吁短嘆。虎子拿著罐子，從里面倒出一封信來，信里還夾著一張銀行卡。

信是虎子娘寫的。原來，當初虎子娘并不是跟別人跑了，而是帶著虎子進了城，找她表哥謀生去了，也是為了暫時離開與丈夫生活了幾年的傷心地。可是進城沒多久，虎子娘就查出了病。為了給虎子找個依靠，她想到了虎子的爺爺匡世明。所有的一切都是試探，如果匡世明不用五萬塊錢買那個罐子，她絕不會把虎子和銀行卡交到他手上。虎子爸去世時，老板賠償的二十萬塊都在這張銀行卡里，一分也沒少。虎子娘現在把二十萬和虎子交到了匡世明手上，自己帶著五萬塊錢進城治病去了，病治得好治不好，那就看她的造化了。她說匡世明是個好人，畢竟血濃于水，她相信會對虎子好的。

匡世明看完了信，對虎子說：“走，虎子，進城找你娘去。沒娘的孩子是棵草，找不到你娘，咱就不回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