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棒槌一兩銀

陳志國

大清乾隆年間，鎮(zhèn)平縣有一個窮漢叫錢寶山，雖然名字挺富態(tài)，其實窮得叮當(dāng)響，依靠賣棒槌維持生計。想不到有一天他竟時來運轉(zhuǎn)，每根棒槌竟然賣到了一兩紋銀！

這天，錢寶山推著一車棒槌上坡，恰好鎮(zhèn)平知縣熊洪九的官轎路過此地。一個三角眼衙役罵錢寶山不知回避，順手把小車推到溝底。溝底恰好有個算命先生路過，招牌也被撞飛了。“三角眼”仍不罷休，借口經(jīng)商得交賦稅，順手拿起一捆棒槌揚長而去。

算命先生兩眼盯著官轎走遠(yuǎn)，搖頭嘆了一口氣，又幫著錢寶山推車上了坡。錢寶山不住地道謝：“多謝大哥！”

聽到錢寶山稱呼自己“大哥”，算命先生一個愣怔，又聽說對方叫“錢寶山”，更是一臉驚奇。

哥倆坐下嘮嗑兒，算命先生一定要與錢寶山結(jié)拜為兄弟。

結(jié)拜完畢，錢寶山說家中上有瞎眼老母，下有老婆孩子，如果今天賣不出一根棒槌，全家就得挨餓受罪。算命先生微微一笑，在錢寶山臉上左看右看，忽然面露喜色，說賢弟印堂紅潤，是注定要生財?shù)拇蠹?。錢寶山苦笑著說：“大哥休要取笑！”

算命先生搖頭晃腦地說：“非也，非也。有道是‘紫氣東來，明日你可前往正東方向的縣城賣棒槌，每根棒槌再裹上一道紅紙條兒，圖個吉利，我保你一定鴻運當(dāng)頭！”

錢寶山疑惑地問算命的大哥：“真那么靈驗？縣城地方那么大，到啥地方去叫賣最好？”

算命先生思忖了一下說：“我觀縣城，察院地勢最高，‘人往高處走，你可到察院門前叫賣，我保你步步走高，生意興?。　?/p>

錢寶山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在察院門前當(dāng)官的眼皮底下叫賣，不是在老虎腚上蹭癢癢么？

算命先生神秘地對錢寶山說，明日只要他站在察院門前，把“錢寶山”三個字顛倒過來大喊三聲，就能發(fā)財！

第二天，錢寶山推著一車棒槌緊跑慢趕，才在近午時分趕到察院門前。只見這里車水馬龍，官轎停了一大片。

錢寶山看到進(jìn)進(jìn)出出的人們，個個肥頭大耳、衣服光鮮，都不像是洗衣服，買棒槌的主兒。又見把守察院門口的衙役個個虎背熊腰，兇神惡煞，他心里就有點發(fā)怵。但是，既然算命大哥說行，那就試試吧。于是，他壯起膽吆喝起來：“棒槌，賣棒槌啦……”

“你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昨日那個三角眼衙役忽然沖出人群，對錢寶山破口大罵。他還以為昨天順手拎了捆棒槌，錢寶山心懷不忿，故意前來找碴兒！

這還不算，三角眼衙役大喝一聲，上前“嘩啦”一下掀翻了小推車，一車棒槌“骨碌碌”地滿街亂滾。

錢寶山傻眼了，猛然間想起大哥昨日吩咐過的話，就放開喉嚨，把自己的名字顛倒成“山寶錢”大喊了三聲。

察院門前所有的人聽了都一愣：單保謙大人的名諱豈能是別人隨便呼叫的？這窮小子真是狗咬石匠——尋著挨揍！有兩個衙役扭住錢寶山的雙手，“三角眼”掄起一根棒捶就要揍錢寶山。

正在這時，察院大院里走出一位欽差的隨從，在察院大門前高聲叫道：“單大人口諭，恭請大人的結(jié)拜兄弟錢寶山入內(nèi)。有請！”

錢寶山見有人召喚自己，便應(yīng)聲上前。大門內(nèi)外的官員、差役又是一愣：糟啦，這窮漢子竟是單大人的結(jié)拜兄弟！大家都慌了神，七手八腳地幫忙撿棒槌、推車子，簇?fù)碇X寶山進(jìn)了察院大門。錢寶山萬萬想不到，把自己的名字倒過來喊，竟然有這么大的威力！以后再遇上豺狼虎豹什么的，不是有辦法了嗎？

進(jìn)了察院，錢寶山猛一抬頭，只見一身官服的算命大哥出現(xiàn)在大殿門口，正在沖他點頭微笑！錢寶山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猶如雞啄米地說：“小民有眼不識金鑲玉，冒認(rèn)官親，請大……大老爺恕罪！”

算命大哥急忙扶起錢寶山，一臉不高興地說：“大哥就是大哥，咋又喊成大老爺啦？”這時，才有人告訴錢寶山，他的“大哥”不是別人，就是奉旨巡查的欽差單保謙大人，今日正在察院過壽誕。

單保謙捋著胡須哈哈大笑：“單某在朝為官幾十年，聽到的稱呼盡是‘大人‘老爺，昨日聽到有人呼喚‘大哥，倍覺親切，就與老弟結(jié)為兄弟。今日老弟又專門把棒槌套紅為單某祝壽，單某不勝感激！”說著，單保謙拿出一兩紋銀，說要“為兄弟發(fā)發(fā)市”，率先買了一根棒槌。

眾人見狀，紛紛效仿，都拿出一兩紋銀來買棒槌，借以討好欽差大人。不大一會兒，一車棒槌就被買光了。錢寶山拎著沉甸甸的銀子，愣怔得像憨乎乎的傻子。

接著，壽宴開始，單保謙對結(jié)拜兄弟非常抬舉，拉著錢寶山坐在自己的身邊，也就是熊知縣該坐的位置上。熊知縣沒有位置坐，正在發(fā)愣，忽聽單保謙怒喝一聲：“來人，將犯官熊洪九拿下，摘去頂戴花翎，交刑部議處！”

熊知縣被押了下去，“三角眼”也被重打四十大板趕出了衙門。整個宴會大廳好像發(fā)生了一場強(qiáng)地震：大小官員不知熊知縣所犯何罪，個個膽戰(zhàn)心驚，都害怕下一個被“拿下”的是自己！

單保謙虎著臉，并沒有馬上宣布熊知縣的罪行。越是這樣，大伙兒越不踏實：長期與熊知縣一起“玩貓膩”，誰身上沒有幾處污點子？

直到廚房開始上菜，眾官員一顆懸著的心方才踏實下來，感到今天自己不但逃過一劫，而且特有面子。大家心想，朝廷大員請客，宴席上定是山珍海味、瓊漿玉液。誰知菜端上來后，大家都傻眼了：只見席面上是蘿卜、白菜，外加一盤豆腐。宴席上也沒有酒水。單保謙高高舉起一杯白開水，要以水代酒，敬各位官員一杯，感謝大家今天爭相買棒槌，周濟(jì)了自己的小兄弟。接著，他話鋒一轉(zhuǎn)，要大家抬頭觀看大廳里懸掛的一副楹聯(lián)：

與百姓有緣，才來此地;

期寸心無愧，不鄙斯民。

單寶謙向大家說明：其實今天不是自己的壽辰，是為了周濟(jì)窮兄弟，才謊稱過生日的。接著，在介紹了錢寶山家里的窘迫情景后，單保謙沉痛地說：“單某萬萬沒有想到，在當(dāng)今盛世，天下還有這樣窮困潦倒的人家！諸位雖然看我單某的薄面，周濟(jì)了我的小兄弟，但是全縣究竟還有多少父老兄弟需要周濟(jì)呢？諸位既然為官鎮(zhèn)平，就是與咱鎮(zhèn)平百姓有緣！誠望諸位能像楹聯(lián)上說的那樣，不鄙斯民，關(guān)心百姓疾苦，真正做到為官一世，寸心無愧！”

接著，單保謙才說了嚴(yán)厲處置熊知縣的緣由。

原來，昨天“三角眼”將轎簾一掀，轎內(nèi)竟然露出了一雙女人的小腳。如不是知縣內(nèi)眷，何人敢坐縣太爺?shù)墓俎I？大清律規(guī)定：嚴(yán)禁五品以下官員在自己的任所帶家眷！單保謙又暗訪到，熊洪九不但擅自帶家眷長住任所，而且欺壓百姓，惡貫滿盈！他安排小舅子“三角眼”進(jìn)衙門，就是為了瘋狂斂財，魚肉鄉(xiāng)里。

最后，單保謙意味深長地告訴大家，今天要眾官員掏一兩銀子買一根棒槌，還有另一層含義：“我們當(dāng)官的，已經(jīng)習(xí)慣在百姓身上打板子，可如果為官不正，官逼民反，老百姓就會在我們的屁股上擂棒槌！”

眾官員一聽，一齊叩謝單大人的教誨。大家也恍然明白了單保謙舉辦青菜豆腐宴的深層含義：一是當(dāng)官要心系百姓疾苦，不能欺壓百姓;二是為官處世要一輩子清清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