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色新政”激起多少層浪？

文 | 姜姜

對這個極富爭議的提案，包括能源、環保界在內的各方人士不會太當真，也不能不當真。

2019年1月，新當選的、不滿30歲的國會民主黨女眾議員亞歷山德里亞·奧卡西奧-科爾特斯(Alexandria Ocasio-Cortez)聯合同僚提出了一項“綠色新政”計劃。兩個月來，圍繞這一計劃的種種爭議討論充斥美國各大媒體。新政不僅涉及“清潔、可再生和零排放能源”，更涉及美國政經領域的重大改革。

“綠色新政”大大小小的層面都引發廣泛爭議，從新政是不是社會主義立場、所提目標是否現實，再到可再生和零排放能源措施如何落實，各方針鋒相對唇槍舌劍。能源和環保領域的話題再次成為全社會關注的焦點。

是良藥還是臆想？

“綠色新政”的核心是，10年之內實現：

全國100%的電力來自可再生能源。

建設國家節能“智能”電網。

為提高能源效率，對每個住宅和工業建筑進行升級。

消除運輸部門以及農場、工廠和其他行業的溫室氣體排放。

為大規模投資提供資金，使美國成為清潔技術產品和服務的主要出口國。

與此相應的，是要求改變不公正的現行體制，為弱勢群體提供醫療、經濟適用房和高等教育的服務，特別是應將這些目標作為貧困社區的優先發展事項。“綠色新政”還提出了交通系統的全面改革內容，包括平價公共交通、高速鐵路、基礎設施以及生產零排放機動車。此外，還將重點放在治理那些難以依靠電氣化來實現減排的產業，比如制造業和農業。

新政倡議者、眾議員奧卡西奧-科特茲表示，氣候變化的嚴重性遠遠超過了目前應對氣候變化的緊迫性。“即使是我們認為重要且大膽的解決方案，與氣候變化給我們、我們的國家、我們的世界帶來的實際問題相比，還是小巫見大巫。”

新政目前只是一個黨派提議。眾議院議長、民主黨人佩洛西表示，沒有計劃將新政付諸議會表決。而特朗普總統和共和黨人則對此不屑一顧。特朗普稱之為“低分的高中論文”，一些共和黨人更指斥其為“無知”、“妄想”。

盡管如此，輿論也普遍認為，不可輕視“綠色新政”。無論如何，這是美國多年來辯論最為激烈的一項氣候提案，與其相關的政治經濟改革措施，肯定會成為2020總統大選的話題焦點。特別是“新政”這個詞帶來的聯想。因此有評論說，“綠色新政”是一個環境計劃與社會計劃相結合的例子。除了讓美國成為碳中立國，它還設想“國家、社會、工業和經濟動員，規模從第二次世界大戰和新政時代以來從未見過。”許多民主黨人認為它是解決他們認為數十年來政策被動性問題的一種有價值的解毒劑。

盡管“綠色新政”目前只是個綱要，沒有提到具體措施，但即使一些反對者也承認，奧卡西奧-科特茲的倡議是無法回避的。新政首先列舉了對氣候變化的擔憂，隨后提出的措施涉及了大規模的基礎設施倡議，以及完善高質量的醫療保健、負擔得起的住房、經濟保障、高質量的教育和健康食品。新政希望通過10年的全國動員來實現環境及政經層面的徹底變革。但這個太過宏偉的藍圖，加上超級天文數字的預算，讓許多人表示不必當真。

新政公布后，600多個綠色組織簽署了一封支持信，但其中8個最大的組織沒有簽署。

德克薩斯州共和黨參議員約翰·科寧對“綠色新政”進行了溫和批評，認為這是一個“無法對癥下藥的解決方案”。他說，他并非不關心環境，只是不認為氣候變化是唯一亟待解決的問題。“我認為有比氣候變化更急需解決的問題，比如核武器。而氣候變化可以通過智慧、創新、努力工作和科學技術來解決，就像我們解決了70年代潛在的糧食短缺問題一樣。”

而前不久在休斯頓召開的年度“能源周”會議中，與會者在很大程度上都認為“綠色新政”是不現實、不可行和政治分裂的。

奧巴馬內閣的能源部長歐內斯特·莫尼茲說，他贊賞“綠色新政”對氣候變化的關注。但他認為，如果美國領導人不能更好地建立政治聯盟，推動氣候目標的實現，美國將無法實現這些目標。“在我看來，這意味著提出務實、實用的解決方案，將所有這些因素結合在一起。”

參議院多數黨領袖麥康奈爾打算就“綠色新政”決議進行投票，以突出民主黨人在這個問題上的分歧。與此同時，少數黨領袖舒默提出了一項聯合決議，呼吁國會對氣候變化采取行動。

共和黨參議員、參議院能源委員會主席麗薩·穆爾科夫斯基說，這兩項投票都會加劇有關氣候變化的論調，但這兩項投票都不會推動對解決方案的嚴肅討論。她說，國會應該做的是妥協，建立一個建立在民主黨和共和黨同意的倡議基礎上的兩黨提案，這將有利于美國經濟。

而埃克森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達倫·伍茲可能代表了傳統能源公司的立場，他表示，隨著該計劃變得更加詳細，對“綠色新政”的支持可能會動搖。

“能源是人們日常生活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當你思考這些大想法并將其轉化為所采取的較小的實際步驟時，人們會非常了解這些想法對個人的影響。”

可以肯定的是，作為世界上最大的石油公司，如果“綠色新政”成功實施，其業務幾乎肯定會被擾亂。但伍茲至少在一點上同意“綠色新政”設計者的觀點：減輕氣候變化的風險和實現社會減少碳排放的目標需要技術上的突破。他說：“傳統的技術并不能解決目前所有的差距。”

伍茲說，埃克森正致力于從海藻中生產生物柴油，因為它可以幫助減少商業運輸的排放。

氣候成為核心話題

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在去年10月發布的一份報告說，如果要將全球氣溫上升控制在1.5攝氏度，必須在2030年前將碳排放量減少約50%，并在2050年前完全停止。對于目前依賴化石燃料的美國經濟來說，到本世紀中葉實現零排放或接近零排放，將是一個歷史性的轉變。而且，快速發展的技術和不斷下降的清潔能源成本使這一目標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可行。

許多人，包括反對者都認為，“綠色新政”做了不可能的事，就是使氣候成為了美國國家政治的中心議題。新政雖然缺乏政策一致性和立法路線圖，然而，它已經將氣候對話從對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報告的擔憂轉移到了人們街談巷議的話題上。它的詞匯簡單易懂。無論是憎恨還是熱愛，政治家們都無法回避。它引發了一種新的街頭政治。

“綠色新政”引發了一場全國性的討論，討論應對氣候變化對美國的經濟、環境和安全的風險以及弱勢群體的相關需求的必要性。各界人士都意識到：迫切需要采取行動來設定和遵循一條路徑，以在未來實現低碳發展。還必須爭取更廣泛的公眾共識，尊重地方差異，讓所有公民有平等的機會，建設繁榮、公平和安全的低碳未來。

畢竟，向低碳經濟轉型，將改變許多普通人的生活和命運。煤礦工人將開始安裝太陽能電池板，藍領工人將接受再培訓以獲得新的工作。人們會丟棄他們的SUV和皮卡，開始駕駛電動汽車或跳上公共汽車、火車。從這個角度講，每個人都不能無視“綠色新政”。

大約90年前，美國總統富蘭克林·D·羅斯福以新政應對大蕭條，而今天的“綠色新政”不僅僅是致敬和一種象征，它也有相似的目的：讓人們重返工作崗位。當能源轉型實現時，傳統行業的工人就會失業，例如，美國有5.3萬名煤礦工人的工作崗位消失，因此新政就必須包括對工人進行再培訓，讓他們有能力轉崗。

冷靜的觀察家指出：新政的宏偉藍圖必須有落地措施，必須確定重點和優先次序，努力制定一個被廣泛接受、切實可行的計劃來改造能源系統，明智而公正地向低碳經濟過渡，在技術上和社會上盡可能快地發展，也必須盡量減少貧困工人和社區。新政必須以實用性為基礎，而不是以意識形態為基礎。

還有一種解讀：“綠色新政”是基于這樣一個理念——解決氣候變化這樣巨大問題的唯一途徑就是改變社會的運作方式，即改革美國資本主義本身。因此，“綠色新政”設計者提出，不僅要實現100%可再生能源發電、興建高速鐵路系統以減少對汽車的依賴，而且還要實現全民醫療、聯邦工作保障計劃和人人都能負擔得起的住房。

一些人士對“綠色新政”不屑一顧的原因是，這個宏大構想的總預算將到達94萬億美元。而美國2019年GDP約為21.5萬億美元，聯邦政府預算只有3萬億美元。所以共和黨人稱之為“狂妄無知”和“兒戲一般”。“綠色新政”的支持者和大多數美國人一樣，也贊成對高收入者和富豪征收更高的稅，但這些并不能滿足所有增加的公共開支。研究機構Clear View Energy Partners主管凱文·布克估計，如果在10年內實現100%的可再生能源，用太陽能光伏、風能和生物質能取代目前美國83%的非可再生能源發電將耗資2.9萬億美元，這幾乎相當于美國全年的稅收收入。而這些還不包括利息、運營、維護、新建輸電線路的費用，也不包括因關停私人投資者運行中的天然氣電廠和煤電廠而支付的補償，這些電廠的壽命都還很長。

根據斯坦福大學土木與環境工程教授馬克·雅各布森計算，美國清潔能源轉型計劃總共花費約10萬億到15萬億美元，這取決于它如何實施。如果這項計劃在30年內實施，那么每年將達到500億美元。美國等富裕國家需要每年投資GDP的3%左右，以擴大可再生能源并提高能源效率標準。

而美國行動論壇（American Action Forum）對“綠色新政”進行的一項分析稱，建立低碳電網、凈零排放交通系統，以及將所有現有建筑升級為更高的能效標準，將花費10.3萬億美元。

當然，學者們也在爭論這筆錢應該怎么算。一種觀點認為，回答這個問題至少有兩種方法：首先是看前期成本。另一個是考慮能源成本的長期趨勢，并考慮如果不大幅減少碳排放可能導致的大規模社會和經濟混亂。

在學者們的設計中，大部分資金都來自私人投資者和公司。聯邦政府當然也會進行一些實質性的投資，但其主要作用將是執行嚴格的排放標準，為可再生能源和能源效率的投資提供稅收優惠，提高碳稅以抑制化石燃料消耗，并資助實現能源轉型，以及為受到不利影響的社區提供支持。能源行業的大部分，包括大部分新的風能和太陽能發電廠，將保持私有制，像羅斯福時代的新政一樣。

10年100%可行嗎？

“綠色新政”的最主要目標是，10年內全美100%的電力來自可再生能源。這個目標有沒有實現的可能？

美國能源信息管理局的數據顯示，2017年，可再生能源發電量占全國電力的17%，水力發電占7.4%，風力發電占6.4%，太陽能僅占1.3%。同時，核電站產生了全國20%的電力和63%的零碳電力。

擴大風力和太陽能發電規模需要用高壓電線取代數十萬英里的輸配電線路，此外還需要為基礎設施配備傳感器，以創建智能電網。

雖然任務艱巨挑戰重重，但科學家和能源業者一直不懈努力。斯坦福大學土木與環境工程教授馬克·雅各布森說：“現在，我們擁有我們所需要的（新能源）技術的90%或95%。”

雅各布森和他的同事為50個州、53個城鎮和138個其他國家制定了零排放經濟的“路線圖”，完成日期為2050年。正如民主黨的“綠色新政”一樣，這些路線圖（以及其他路線圖）的核心要素是通過關閉依賴化石燃料的發電站，并在風能、太陽能、水力發電和地熱設施上進行大量投資，將電網轉變為清潔能源。雅各布森說，這項計劃將在2035年前完成，比“綠色新政”規定的目標只差五年。同時，政策制定者將采取一系列措施來提高能源效率，并使目前嚴重依賴燃煤的其他領域，如公路和鐵路運輸、家庭供暖和工業供暖等實現煤改電。“我們不需要一個技術奇跡來解決這個問題，”雅各布森重申。“底線是我們只需要部署、部署、部署。”

馬薩諸塞大學阿默斯特分校經濟學教授羅伯特·波林則幫助包括紐約和華盛頓在內的各個州設計了一系列“綠色新政”。

波林教授正在制定一個全國性零排放計劃，截止日期為2050年。他說，該計劃將結合“綠色新政”中的許多要素，如更嚴格的排放標準、廣泛的公共投資以及減少碳消費和投資清潔能源的稅收激勵措施。而且，和民主黨的提議一樣，波林強調需要為目前在化石燃料工業工作的人們提供財政援助和再培訓。他說：“這需要做，而且可以做到。”

許多樂觀情緒的基礎是可再生能源發電成本的急劇下降。隨著大型風機的發展，與風力發電相關的成本降低尤其令人印象深刻。哈佛大學物理教授瑪拉·普倫蒂斯在其2015年出版的《能源革命》一書中強調了可再生能源的潛力，他指出，將渦輪機直徑翻倍可以產生4倍的功率，而一些現代渦輪機的直徑為100米。太陽能發電行業的成本也大幅下降，在太陽能電池、逆變器和變壓器等更具成本效益的光伏系統建設方面取得了巨大進展。就在十年前，波林指出，太陽能發電的成本大約是煤炭發電成本的兩倍；現在成本大致相等。

民主黨提出的“綠色新政”爭議紛紛，那么理想中的“綠色新政”該有哪些特點呢？大致應包括：提高所有經濟部門的能源效率、低碳電力系統及建筑、運輸和工業的電氣化。而這些必須通過政策和市場加快步伐。

但反對者仍在不斷提醒：值得注意的是，世界上沒有一個國家接近實現零碳能源。有一些小國家擁有充足的風能、太陽能、水電和地熱資源，并設法用清潔能源生產大部分電力。但是他們的運輸系統——汽車、卡車、船只和飛機——仍然完全依賴石油。在十年內，沒有辦法逐步淘汰化石燃料，除非這些系統大幅縮減規模。我們甚至沒有一個合理的理論途徑到達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