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嘉儀
摘 要:《心經》是張愛玲較少被討論的作品,本文結合張愛玲的生平經歷,根據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對《心經》中主人公許小寒的厄勒克特拉情結進行探討,剖析其內在成因。
關鍵詞:《心經》;厄勒克特拉情結;戀父;張愛玲
《心經》是張愛玲于1943年7月發表的短篇小說。在文學史上,研究者關注得更多的是張愛玲的《沉香屑》《傾城之戀》和《金鎖記》等代表作,《心經》在張愛玲的創作高峰上的確不甚起眼,而且因為題材的緣故,許多人對于《心經》避之如諱。《心經》,原為佛教經典《波若波羅密多心經》。這部佛經開宗明義:“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意思是佛法指引眾生從人生的迷惑中覺醒過來,擺脫一切的苦難。那么,在張愛玲的小說之中,主人公又有什么苦難需要擺渡的呢?
《心經》講述了一個中國上層社會父女畸戀的故事:女兒許小寒愛戀父親許峰儀,許峰儀由于婚姻關系的冷淡和無味把許小寒當作精神上的安慰,助長了這種愛戀的滋生,許小寒的母親覺察到這種不尋常的情感,卻自欺欺人地選擇當一個旁觀者,三人都在痛苦中清醒著。夏志清評述張愛玲小說受弗洛伊德學說的影響,他在《中國現代小說史》中提到張“把自己不快樂的童年生活反映并轉化在《茉莉香片》和《心經》等小說中”。《茉莉香片》敘述的是年輕人聶傳慶找尋自己理想中的父親,進而產生嫉妒、仇恨、瘋狂等情緒的故事,而《心經》敘述的是一個戀父的故事,可見“父親”這樣一角色在張愛玲的人生和創作中都占據了重要的地位。
張愛玲寫“戀父”,但實際上,她與父親的關系并不親密,甚至可稱作敵對。父親是遺少型的舊派紳士,飽讀舊詩古文,在課業上對張愛玲的影響很大,為她圓熟的文字技巧奠定基礎。但是,由于張父積攢了不少陳腐惡習,張母黃逸梵對婚姻產生不滿,遠走他國。張愛玲缺失了母愛,父親成為唯一的親人,在心靈上本該更加依戀父親,但父親重婚以后,父親與繼母沆瀣一氣,虐待張氏姐弟,在自傳性散文集《流言》中,張愛玲屢屢提及父親及繼母對她的辱罵、毒打、囚禁。因此,張愛玲把童年父愛的缺失投射到許小寒對許峰儀的愛戀之中,作為心理上的補償,這種說法較合情理。
“戀父情結”也稱為“厄勒克特拉情結”,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派中的一個概念。希臘神話中厄勒克特拉殺死自己的親生母親為父親報仇,是戀父情結的由來。弗洛伊德認為,人格的發展是以性欲為中心的,兒童的性本能和性生活最初產生于和他經常接近的人,男孩把母親當作性愛對象而把父親當作情敵,女孩則相反。當愛長期無法獲得對方的回饋時,會導致兩種情況:第一,強烈的愛會轉化為另一種極端,變成極端的仇恨。張愛玲在自述之中,從不諱言自己對父親的仇恨和“報復”心態,這也許正是父女之愛無法得到回應的反彈。第二,對父親的愛會產生移情,將崇拜和依賴轉移到其他父執般的年長男性身上。張愛玲的第一任丈夫胡蘭成,比張年長14歲,第二任丈夫賴雅比張愛玲長36歲,張愛玲在擇偶方面有否受到父親的影響,我們不得而知。總而言之,張愛玲對于父親的感情是復雜的,愛恨交織。
《心經》中,主角許小寒要渡過的苦難,是她對父親不倫的愛慕,這種愛不為世人所接受,甚至不是對等的。許峰儀之所以默許這種畸戀,是因為他已厭倦了自己的婚姻,他不愛自己的妻子,而小寒年輕、有活力,他把她當作“精神上的安慰”。但是,他意識到“不能這樣下去了”,他認為小寒是“犧牲”,他也并不快樂。許峰儀對小寒的寵溺和偏愛,更多地是出于父親的本能,以及精神寄托,不是男女之間兩情相悅的愛情,后來,許峰儀堅決地和與小寒相似的段綾卿同居,正是說明他愛的不是許小寒本身,而是與之相似的青春活力和由此引起的情欲,以致于這種愛能夠隨時地轉移。小說的開篇就是許小寒在20歲生日派對上與同學的談話,在對話中,許小寒樂于談論父親,“我爸爸記性壞透了”“我爸爸成天鬧著說不喜歡上海”“我爸爸對于我們那幾間屋子很費了一點心血哩”,小寒的話語里無不透露出孩子對父親的親昵和崇拜,但她從不主動提起母親,導致同學懷疑她的母親是否還在世,由此看出,在小寒心中,母親和父親的地位是不平衡的,父親對其影響力遠超越母親,她甚至下意識地隱去母親的存在,因為在小寒的潛意識里,母親是她與父親之間的“多余者”,是障礙。小寒嗔怪父親沒有及時參加自己的生日派對、倚老賣老、頭發上一股雪茄味,埋怨的口吻與不像女兒對待父親,而像情人對待情人、妻子對待丈夫,她在心理上已自覺把母親的主婦地位取而代之。
“他究竟還是她的父親,她究竟還是他的女兒,即使他沒有妻,即使她姓了另外一個姓。”從這句話不難看出,小寒單方面已經設想過假如沒有母親的狀況了。因為被算命的說克母,小寒差點被過繼三舅母,所以小寒與母親的矛盾一開始就出現了,失去了親密共存的機會,小寒已經養成了親父反母的原始習慣。她蔑視母親,甚至在母親對父親表露愛意、穿上美麗衣服時進行嘲笑,這樣的行為早已失卻了孩童的純潔和天真,儼然是成人防止奪愛應激的自衛舉動。許峰儀與段綾卿同居以后,母親對小寒說:“我怎么能恨你呢?你不過是一個天真的孩子。”實際上,二十歲的小寒在生理和心理上早已成熟,她誘惑自己的父親,與父親有著情人間的暗示,把母親全然排除在外;為了使父親珍重自己的愛,她故意使龔海立誤以為自己傾心于他;為挽回父親的愛,她不惜中傷綾卿,把她“人盡可夫”的秘密說出來。她的天真、孩子氣,只是一種偽裝,她之所以介意自己與父親的年齡,是懼怕失卻了天倫之樂的掩護,她再也無法理所當然地愛戀父親,她的愛早已在欺瞞和貪婪中變得病態、扭曲了。同學在電影院誤把許峰儀當成許小寒的男朋友,小寒對此津津樂道,因為她和峰儀都清楚地認識到兩人的關系有悖人倫,并為此懷有罪惡感,而他人的誤會恰巧從旁觀者的角度證明兩人是般配的、表面正常的,這種佐證對于小寒來說是一種變相的鼓勵。
小寒是有機會逃出戀父的陰影的,她身邊不缺乏追求者,但她總是決絕地拒絕,除了龔海立,因為他在她的畸戀中有利用價值。許峰儀也嘗試著在小寒面前擺起父親的架子,疏遠二人的距離,但是小寒鍥而不舍地把他往回拉,她覺得父親是不會放棄自己的。當許峰儀說出和妻子去莫干山的提議,小寒一針見血地指出他并不愛母親,所以無論他怎么逃避都沒用,在這里,小寒已經不是家中的女兒了,她是母親的競爭者,是父母婚姻插足的第三者。小寒的世界除了許峰儀之外,可謂一無所有:朋友如波蘭、綾卿之輩,只是場面上浮泛的友誼,相互利用,不可深交;追求者如龔海立,完全不能夠了解真實的她,以為她是一個至為單純的女孩;母親疼愛、保護她,可小寒自命為母親的仇敵。許峰儀是汪洋里唯一的浮木,只有在他面前,她才能免除做作,回歸成熟、狡黠、敏感、邪惡的本性,因為他們是同盟者。當同盟者要跳出畸戀的窘境時,她當然要不顧一切地避免他的脫逃。可以許峰儀的良知、責任、地位,他不可能令這種惡劣的關系持續下去。所以,小寒的愛與占有欲,最終只能畫地為牢,作繭自縛。
故事的最后,許母清楚了真相,但是她選擇了諒解:“我一向就是不要緊的人,現在也還是不要緊。要緊的倒是你——你年紀輕著呢。”“你放心,等你回來的時候,我一定還在這兒……”許母在故事中似乎只是一個陪襯的角色,但她一直旁觀者清,小寒凌遲了她的愛情,但當小寒慘遭拋棄的時候,給予溫暖和支持的只有她。可以預見,小寒的“《心經》”,拯救她于彷徨的不會是龔海立的愛情,那母親的愛會不會是小寒最后的救贖,使她獲得正常的、健康的生活呢?如果小寒不能掙脫情感的繭,等待她的前途必定是毀滅。
到了最后,許小寒和張愛玲對父親的態度是契合的,愛恨交織。許小寒的結局我們不得而知,但張愛玲,愛與怨伴隨著她的一生,她敏感、缺乏安全感。刻薄,似乎是年少的后遺。同時,小寒與母親達成的諒解,是否也象征著張愛玲的個人愿望,希望得到母親寬宏的愛呢?從《心經》,除了看到禁忌不倫、大膽前衛,更能看到愛不由己的濃重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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