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龜兔賽跑的故事

李月亮

人這輩子若不是太衰，總會有幾次被餡餅砸中的經歷，欒盛就是我的餡餅之一。

1

我和碎碎在圖書館看書。我惡補英語四級，她蹲在椅子上看時尚雜志。那款雜志很有趣，在一堆琳瑯魅惑的奢侈品里，會夾雜一頁有錢男人的征婚廣告。

雖然所有的征婚廣告都真假難辨，但這雜志里的格外讓人懷疑又忍不住心動，因為每個有幸登場的男士，都擁有少則千萬多則難以計數的資產。

碎碎就是在看到那一頁的時候忽然拉住我的胳膊叫起來：膚白貌美大長腿，賢惠巧嘴有智慧！這不就是你嗎！

整個圖書館的目光頓時都向我投來。

我驚慌地使勁往回撤胳膊，以使大家不那么肯定碎碎說的就是我。但由于用力太猛，碎碎瞬間失去平衡，一面說著“兩個億的資產”，一面咣啷啷連人帶椅子翻倒在地。

后來欒盛幫我扶著尾骨脫位的碎碎去醫(yī)院。我對這位碰巧坐在我們旁邊的俠肝義膽的帥哥滿懷好感。兩個月后我成了他女朋友。又兩個月后他告訴碎碎，他每天跟著我們去圖書館，去開水房，去小賣部，伺機與我相識，感謝她這次尾骨脫位，他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碎碎說呸。

欒盛擦一把T恤領子上的口水，說，反正你是我和六寶的紅娘，反正我永遠感謝你。

碎碎說誰想給你牽線了，我是想給六寶介紹土豪的。

以事實為依據，以結果為準繩。欒盛說。

2

人這輩子若不是太衰，總會有幾次被餡餅砸中的經歷，欒盛就是我的餡餅之一。只是我命太好，人生頭二十年里，始終被各式餡餅包圍，欒盛夾雜其間，并不起眼。我跟他好，基本算是臨時起意，沒有長遠打算。我沒料到他是那么好的人，我們會在一起超過六年。

當然，并不是所有姑娘都如我這般有眼無珠。當年我們學校BBS里有個長盛不衰的帖子，就是喜歡欒盛的女生們用來表白的。她們隔三差五發(fā)上欒盛在路邊抽煙、在課堂睡覺、在食堂啃雞腿的照片，并眾口一詞地說他無論干什么都帥。

有次一個網名CC的女生發(fā)了張我和欒盛牽手回宿舍的背影，并留言說：我遠遠地跟在你后面，心里真難過。

碎碎把那照片轉給我看，問：什么感覺？

我說挺好的感覺，但也沒有過分的好。姐從初一開始談戀愛，什么好男生沒見過。

碎碎拿時尚雜志拍我。臭屁，太臭屁了。

幾天后欒盛陪我和碎碎去看畫展，期間有個矮矮胖胖的女生過來跟欒盛打招呼。

嗨，你也來啦。她說。

她故作自然鎮(zhèn)定，但做得很不到位，眼神慌張羞赧，左手圈在胸前，右手扶在腰間，姿態(tài)失調得像被一條無形的繃帶纏住的骨折病人。

欒盛隨意地回應了她的招呼。她在轉身走開時差點摔倒。

我連問這女孩是誰的興趣都沒有，還是欒盛告訴我們，她是他同鄉(xiāng)。又補充說，就是發(fā)照片的那個CC。

我和碎碎這才想再看一下，但抬眼望去，早沒人了。

3

大學畢業(yè)前我又見過那個CC兩次。

一次是我和欒盛看完電影出來，她提著一個大尼龍袋子等在宿舍樓門口，慌張地交給欒盛，說是她哥哥從老家?guī)淼耐撂禺a，希望欒盛喜歡。那袋子里塞滿了熏火腿、地瓜干、鹵煮咸花生，確實都是欒盛喜歡的。當然，我也喜歡。欒盛分了一大半給我，我和碎碎在宿舍里吃著它們看韓劇時，碎碎長吁短嘆，說，可憐那姑娘的一片心了。

第二次見CC是我考英語四級的前一周，欒盛請已經過了專八的CC幫我找一份復習資料。她很快找到了，專門送到我宿舍。我正洗澡，臨時圍了條浴巾出來。她一邊交代資料的情況，一邊像色狼一樣打量我。沒有欒盛在場，她說話利落明快，條理清晰，臨走還贊了我：你真漂亮。我也想回贊她一下，但實在找不著方向，搜腸刮肚半天，才憋出一句：真羨慕你英語那么好。她已經走出門了，又站住，回頭，笑呵呵地說：我羨慕你才對。

說實話我不太理解這姑娘。她怎么想的呢？她神色那么誠懇，完全看不出惡意、恨意、仇人相見的敵意。

心胸還真寬廣。

4

我在大四最后一次機會里，通過了四級考試，有驚無險地拿到了畢業(yè)證。這是我整個大學達成的唯一專業(yè)成就，其他各類證書我連影子都沒見過。于是我的簡歷單薄得令人憂傷，在個人介紹那一欄，我絞盡腦汁都想不出哪怕一條能引起用人單位HR注目的優(yōu)點，總不能寫熱衷珠寶、時裝、美食、化妝品吧？

我為此憂懼了一陣子。好在有欒盛一直在旁寬慰，他早早地簽了一家上市公司，薪金可觀。

別怕，我養(yǎng)你。他說。

那一刻我覺得欒盛真爺們。我像只癩皮狗一樣甜蜜地蹭著他的胳膊，說，那么，就辛苦你啦。

最終我去了一家廣告公司，不久又跳到一家化妝品公司，然后又轉去一家電器公司。

但那都不是我想做的工作，最后我掛靠在一家模特公司做模特。

活不多，錢也不多，但自由。大部分時間，我不必早起，不必挖空心思想策劃，不必開令人昏昏欲睡的會。

碎碎已經如愿覓到了寶馬王子，正用盡花招把他往民政局拐。難啊，她晃著手上碩大的藍寶石戒指說，路漫漫其修遠兮。

但好處是眼前的，我不時會借碎碎的范思哲皮衣或者江詩丹頓粉紅金小腕表出去干活。模特這行，你知道的，一切浮華浮夸的表面現象都要做足，否則別人就會覺得你很便宜。那些和我一起出工的女孩們個個名牌傍身，冷傲抖擻得像清晨正準備喚出太陽的大公雞。

我不能比她們差。這話我對欒盛說過很多次。

我還說，除了男朋友不如她們男朋友有錢，別的我哪點差了？

欒盛洗著襪子說，我們現在應該考慮全款買房的事。

我感到煩躁。

后來碎碎和寶馬王子請我們吃大餐，我提起這事，寶馬王子立刻說，下次我給你也帶一份。

下次他果然給我?guī)Я艘粔K江詩丹頓小腕表。趁碎碎和欒盛不在，他熟練地幫我戴上，還捏著我的手深情款款地說，表再美，不如這手腕美。

我心情很復雜，我開始跟欒盛吵架。每次把借碎碎的東西還回去時，我都遷怒于欒盛。

我們會有錢的，欒盛說，但不是現在。

我說我等不及。

你怎么變成這樣了。欒盛說。

我只是看清了真正的現實。我說。

5

分手是欒盛提的。他講得認真決絕，但我并不難過。因為我不信。到他收拾好了衣物交代好未盡事宜開車離去，我都沒相信。

但接下來的一個月，他音訊皆無。我試著聯(lián)絡他，也都被敷衍搪塞。

我才慌張起來，才試著往另一個方向推測，莫非，是真的？這念頭一起，我便遁入了絕境。我悲慟難平。我心如刀割。我也愛他啊。

碎碎代我去問。欒盛說，他也很難過，但不會回頭了，因為已經有了新女友。

你知道是誰嗎？碎碎回來后問我。是那個CC，CC！

欒盛耍我們啊！他這個謊說的多沒誠意，他怎么可能跟那個傻妞在一起。

碎碎憂慮地搖頭，六寶，我覺得是真的，欒盛說CC為他改變了很多，而他也想要跟一個獨立體貼的人過一輩子，他也希望有人為他做飯拖地洗襪子，他也需要安全感。

6

事情變得不好玩了。

經過碎碎周密安排，我們跟欒盛和CC偶遇過一次。

在一家西餐館，我看著他們并肩走進來。CC踩著細高跟，步態(tài)妖嬈，腰身曼妙，小香風短裙優(yōu)雅得體，嫩白小圓臉嬌俏可人。

哪里還是那個一見就讓人涌出“我媽把我生成這樣也可以了”的優(yōu)越感的胖妞！

我們四個坐了一會兒，胡亂聊了些咖啡好不好喝慕斯好不好吃的鬼話題。CC說她在英國讀博時，就是靠一杯杯不加奶也不加糖澀得沒人性的咖啡撐著，才讀完一篇篇同樣澀得沒人性的英文論著的。

不努力怎么辦！她對我說，我天資太差，哪像你。

我無語。碎碎幫我找話題，說欒盛你胖了。欒盛笑笑，說，CC做飯?zhí)贸浴?/p>

我再次無語。

他們很快告辭。倆人一起上了欒盛那輛我曾引以為恥的雪佛蘭，CC坐在駕駛座，單手操控方向盤，麻利地從極狹小的車位里鉆出來，款款而去。

我眼睜睜看著，萬念俱灰。那輛車的方向盤我一次都沒摸過，我曾理所當然地以為那屬于欒盛，他理應無怨無悔地帶著我，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但這世界哪有什么理所當然。

我想起了龜兔賽跑的故事。沒錯，我本來是那只遙遙領先的兔子，有大把的資本偷懶貪玩，但在我高枕無憂酣然大睡時，后面的烏龜追了上來，攫取了我的勝利果實。

現在那烏龜站上了領獎臺，而我如夢方醒，面對這不能復來的比賽結果，不知要花多少勇氣才敢承認，餡餅飛了，我完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