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你有貓罐頭

文/陸利芳 圖/風洛

“咚咚咚——”敲門聲響了起來。

我隱隱聽見了，卻以為這是自己的幻覺。自從工廠倒閉之后，我就失業了。突然間從忙碌狀態回歸到清閑狀態，我著實有些難以適應，于是每天都過得渾渾噩噩，有時候甚至忘記了吃飯。

“咚咚咚——”敲門聲再次響起。

我朝緊閉的大門看了一眼，慢吞吞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面無表情地打開了門。門外空無一人。視線往下，我看見了一只貓。它站得筆直，頭戴一頂灰色寬沿的小帽子，穿著一件做工得體的小馬甲。它開口道：“聽說，你有貓罐頭？”

是的，我有貓罐頭。我所在的工廠倒閉之后，拖欠了兩個月的工資只換來兩箱貓罐頭。那個工廠是寵物食品加工廠，所以，當它破產之時，就只能以寵物罐頭來抵債了。

我點點頭，輕輕地答了一聲：“嗯。”

“呀！太好了！”貓高興地說，“我需要貓罐頭。那個……我這段時間可以住在這里嗎？”

我看著貓，聽著它的話，恍然大悟。原來，貓是為了罐頭而來的。這個認知讓我不禁皺了皺眉頭，隱約有些不痛快。但是我想，我留著貓罐頭也沒什么用啊，還不如送給貓吃呢。它說要住在我家，這樣，我也好有個伴。我點點頭：“進來吧！”我把門拉開一些，迎貓進屋。

貓朝我行了個脫帽禮，然后才跨進了門檻。貓把帽子掛在衣帽架上，看到我的衣服隨意地扔在沙發里，不由得怔了一下：“你過得相當隨意呀！”

說隨意真是高抬我了。我朝沙發上看了看，覺得零亂不堪，心里頓時有些煩躁，又有些羞惱，但此時此刻絕對不是收拾東西的最佳時候。我說：“你隨便坐，我去拿罐頭。”

我走進儲藏室，拿著小刀劃開其中一個紙箱子上的塑膠帶，從箱子里取了一個罐頭出來。我放下小刀，走出儲藏室，看見沙發上的衣服被疊得整整齊齊，看見三個抱枕被等距擺放在靠背旁。我愣住了，難以相信貓竟然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就做好了這么復雜的事情。

看出我的震驚和尷尬，貓微笑著說：“不要在意。你送給我貓罐頭，我為你做些事情是理所應當的。”

“謝謝！”我說。

我把貓罐頭打開，怕貓就著罐頭吃會劃傷它的嘴和臉，于是走進廚房，把罐頭倒扣在盤子里，再端出來。我看到貓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子旁，立即收起了把盤子放在地上的想法。我走到貓的身旁，把盤子擱在它的面前：“請慢慢品嘗。”

貓也不客氣，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過了一會兒，貓吃完了。它打了個飽嗝，滿足地舔了舔嘴巴。

“承蒙款待！”貓揉了揉肚皮，禮貌地致謝。

“別客氣。”我說，“你從哪里來？”

“很遠很遠的地方。”貓回答。

“多遠的地方？”我打破砂鍋問到底。大概我對貓的印象太好了，所以急切地想要更加了解它。

貓看著我，敷衍地抬起一只前爪指了指門外，說：“那個方向，在你的視線望不到的盡頭。”

我心想，隔著大門和墻壁呢，當然什么也看不到。不過，這個問題就此打住，我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

貓在家里隨意走著，看著，好似一個國王在巡視他的國土，在審視他的臣民。貓走遍了整棟屋子，最終停在客廳的角落里。我審時度勢，問它：“把你的窩安放在這里，可以嗎？”

“好的，這是個好地方。”貓說。

我翻箱倒柜，找出一張柔軟的毯子，鋪在一個大紙箱里。一個簡易的貓窩就這樣做好了。我問貓：“這樣可以嗎？”

“很好，你真細心。”貓說，“我非常滿意。”

就這樣，我的家里多了一個成員。盡管我是因為寂寞而接納了它，它是因為貓罐頭而暫住在我家，然而，我們的相處還算愉快。因為這只貓文質彬彬，很有禮貌。有這樣一位同伴，我覺得自己的心情好了起來，仿佛烏云被風吹開，陽光照進了心房，暖洋洋的。

我開始端正自己的態度，覺得失業沒什么可怕。但是，如果另外找工作，我該找什么樣的工作呢？

貓問我：“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的理想……”我思考了片刻，回答道，“吃吃喝喝算不算理想？”

貓撇開腦袋，甩了甩尾巴，大概是對我無語了。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其實，我喜歡烘焙。我喜歡把面粉揉成面團，將面團烤成香噴噴的面包。”

“那很好啊！”貓鼓勵我，“就去開一家面包店吧！”

“可是，我很窮。”我如實相告，“我的積蓄僅夠維持正常生活，卻負擔不起開面包店的錢。”

“租金方面不用擔心，我們可以讓房東通融一下。”貓說，“這件事我去辦，就當作是享用貓罐頭的回報吧！”

“哦。”我點了點頭，心底里對貓所說的這番話持十二分懷疑。

幾天之后，貓對我說：“我找到店鋪了，離這里只有一條街。”

“真的呀？”我高高興興地出門，跟著貓走過一條街，來到了那個店鋪。店鋪不大，地段較好，人流量不錯。正如貓所說的那樣，房東很和善，同意我晚一個月再支付房租。于是，我欣喜地簽了合同，感覺終于有了自己奮斗的目標和方向。

我用最快的速度購買了設備，裝修了店鋪，開始營業了。

每天早上，我都打開一個罐頭，倒扣在盤子里，放在離貓窩不遠的地方，然后獨自出門去面包店。中午時分，貓來面包店找我，一直待到傍晚，我們一起回家。

一個月之后，我略有盈利，愉快地支付了房租。又過了一個月，當我將最后一個貓罐頭打開，端到貓的面前時，它睜開眼睛，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對我說：“再見！”

“再見！”我本以為這句再見就是平常告別的話，可是那天中午，我沒有看見貓，那天傍晚，依然沒有看見貓。我這才明白，這句“再見”是貓的告別。

果然還是為了貓罐頭啊！我郁悶地想，罐頭吃完了，貓就走了。它是多么無情的一只貓啊！離別是如此決絕、如此殘忍，以至于我的心情沉悶了好幾天。

有一天下午，房東走進面包店，我熱情地招呼他，心想難道又到了繳租的日期了嗎？房東卻說：“我不是來催租的，我是來買面包的。”

“您喜歡哪種面包，隨便挑，免費送給您。”

“不用，我會付錢的。”房東說，“貓走了嗎？”

“是的。”我點點頭，垂低了腦袋，不想讓他看見我臉上的沮喪。

“它就是這樣，以前也是，現在也是。”看我不理解，房東解釋說，“十年前，我得了很嚴重的病，休養在家。有一天，從院墻外跳進來一只貓，沒錯，就是那只貓。它陪我聊天，為我講故事，給我帶來了很多歡樂。我的心情好了起來，身體也逐漸好了起來，后來檢查的時候，醫生說這是一種奇跡。可是當我身體痊愈了，它就離開了我。”

我沒有想到，貓如此溫暖，又如此絕情。

房東繼續說：“剛開始，我也不理解，我待貓好好的，它怎么就不能留下來呢！直到后來，我平復了心情，想起貓的好，才理解了它的心情。在你開店之前，它來找我，讓我出租這家店鋪，并且寬限繳租期，我滿口答應了。我發現，貓總是樂于幫助有困難的人。當年，我由于生病心情不好，萎靡不振。之前，你失業頹廢，對未來感到茫然。所以，貓幫助了我，也幫助了你。我相信，不止我們兩個是受益者，還有更多的人曾經得到過貓的幫助。”

我聽著，怔住了，久久不能回神。過了好一會兒，我微笑，點點頭說：“是的，我同意您的說法。”

“面包很美味，再見！”房東付了錢，提著面包，離開了面包店。

“再見！”我目送他走遠，心里雨過天晴，揚起了一道七彩的虹。

貓去哪里了呀？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不管它去了哪里，都將為所遇之人帶來幸福和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