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組詩）

王金林

漁

夜晚

烏云們設了一個圈套

讓干凈的月亮

在里面靜靜地發光

我遇見你時

你正從河底

打撈許多的字

壓得小船

吃水很深

所 見

洗碗時

一只碟子

去靠近另一只

以站立的自我

不作一聲

窗外

一只襪子

將自己吊在繩上

寂寞像一間屋子

它不必再跋涉

另一只被風救走

一棵樹

你要看到一棵樹的

頂端以及上面的云

就必須仰起頭

將目光送到

梯子上去

你想抓住樹的秘密

除非住進它的

洞穴里

成為年輪

最里面的一圈

或是永遠站在它的旁邊

或是作為鳥群中的一只

盛開然后凋謝

你若要得到果實

就必須知道

它們是樹木從泥地下

抽上去

再掉下來的

不要試圖去摘

去奪取

你最后會知道

一棵樹的一生

會死很多回

唯一的一次永生

是坐在火中或者

躺在腐爛中

六月啊

六月是一生中

最好的

它拿走我們的年齡

和全身的衣服

我們圍著湖

走同一個方向

我對你的不了解

和對整個大自然甚至宇宙

是一樣的

但我熱愛我所不知曉的

懂 得

——致電影中的Z

你

有一半是屬于酒的

為了升華

多余的糧食

有一半是煙

吞吞吐吐

一半是文字

收集，堆砌，組合

暗夜里發著光

的城墻

尤其是你的小說，懸而未決

拉長了整個世界

還有一半的你

給了一些女人

平均分配

你一向是以多情卻公平著稱

她們

長方形

正方形和菱形

的果實

每到秋季，

就掉落在字里行間

木 頭

木匠王棟

仰面躺在他家堂屋的

一塊木板上

他從頭到腳都是腫脹后的

加倍的平靜

其余的木匠

正趕著打，新棺木

木頭是門口的槐樹砍下的

王棟的老婆

里里外外忙碌著

木匠里

有個叫張二的，男將

特別賣力

他刨的木花很漂亮，很香

他的臉色也很專注

人群中，突然有個聲音

王棟不在家的日子

都是

張二幫襯他的婆娘

這么多年了

也該還了啊

看 見

一只狗

在菜市場岔路口的

中心

撅起屁股

弓著腰

一把用力

卻不射出去的

箭弦

那只狗

似乎并沒有注意到

來往的人

來往的人

似乎也并不注意

那只狗

只有我看到了

狗身體下面的

小小的糞球

當我羞愧地逃跑時

頭頂上的天空

很藍

疼

母親說

她六十七歲的身體

到處在疼：

頭的右里側、脖子、頸椎、肘、腰、腿關節、腳踝

不識字的母親

因此能說出一些專業詞語

總是在疼：

出大太陽時、陰雨天、落雪天、起秋風的時候起秧、踩棉花秧、割稻打菜籽時

各種疼：

螞蟻咬、針戳、刀片刮、拽著拉著撕著，

還有的說不上來，捉不住

最疼的是，四十年前她七歲的大兒子

被門口的大河

拿了去

母親說，她就由這么多疼

合起來的

她也說到過一些不疼

當女人的那晚、兒子女兒落地

步行去縣城，身上掉下一個

河邊洗洗

繼續走

三十七歲的我聽了，覺得“母親”這個詞，

才真的

疼

歷史課

古戰場上

死傷者變成約數

同學們恭敬地

記在筆記上

陷阱處

竄出寒光

敵軍首領所乘駿馬的后腿

被砍斷

后排一個女生突然

雙手掩面

“啊”地叫了一聲

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