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蕾

在WCBA全明星賽上,一支陣容不整的籃球隊卻獲得了2分鐘比賽時間——隊員中有50歲左右的中年大叔,有14歲的花季少女,有22歲的青年小伙,而且他們球技平平。然而,包括中國籃協主席姚明在內的觀眾卻都自發起立向他們致意。
他們被稱為“一個人的球隊”,他們究竟是誰?
“我是葉沙,葉沙的肺;
我是葉沙,葉沙的肝;
我是葉沙,葉沙的眼睛;
我是葉沙,葉沙的腎;
我是葉沙,葉沙的眼睛。”
葉沙是誰?
“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這句出自臧克家《有的人》的詩句,在《一個人的球隊》短視頻播完后,自動浮出了觀影者的腦海。因為,葉沙就是那個雖死猶生的人,他的生命依舊鮮活地跳動在這支球隊中。
細心的人們發現,這支籃球隊不僅年齡跨度大而且男女混合,就是他們身穿的隊服也與眾不同,大大的“YE SHA”字樣印在胸前。《一個人的球隊》主創Loong創意人龍杰琦揭開了名稱的秘密,“YE SHA”正是葉沙名字的拼音。
這支球隊背后隱藏著一個關于葉沙的悲傷故事。
葉沙,一個生命定格在16歲的少年,他生前熱愛籃球,最大的夢想是高考報考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將來做一名優秀的腦科醫生。然而就在2017年4月27日,葉沙因突發腦溢血搶救無效離世。痛失愛子的父母替兒子作了一個決定——捐獻器官,實現兒子未完成的救死扶傷的愿望。
在“人體器官捐獻登記表”上簽字時,葉沙的父親在確認捐獻的器官處打勾,他一個接一個打著,但在看到肺臟時停住了,他跟醫生說“我能留下肺嗎?我總得留點什么吧?”但最終,這位父親還是決定把肺臟也捐獻出去,因為可以多救一個人。
當晚,身患塵肺病多年的劉福正躺在湖南長沙湘雅二院的手術室里,葉沙的肺將在他的身體里繼續呼吸人世間的空氣。據龍杰琦介紹,劉福的妻子在2015年去世,他將妻子的三個器官捐獻給了需要的人。劉福自己也在等待肺源,直到葉沙的肺順利被移植到了劉福的胸腔,他終于再一次體會到了自由自在呼吸是什么滋味。手術后的康復期,劉福在最疼的時候渾身冒冷汗,醫生問他要不要使用鎮痛棒,劉福卻說:“我告訴自己咬牙也要挺過去,我得為葉沙活著,我得讓他的肺健康。”
顏晶本來是一個右眼患有先天眼疾的小姑娘,之前經常受到嘲諷、排擠,性格內向而自卑。在接受了葉沙眼角膜移植后,她的右眼逐漸恢復了視力,“我每一次見到她都有變化,現在這個小姑娘腰背也挺直了,人也開朗活潑了很多,變得越來越自信”。
“孩子的爸爸媽媽你們好,你們孩子的部分捐體,在我身體里安家了。它現在很好、很棒,我會帶著它一起好好感受世界,真的非常感謝,感謝你們的孩子,感謝你們的大愛,謝謝了。”這是另一位受益人胡偉給葉沙父母的一段錄音,按照器官捐獻的“雙盲原則”,他們并未謀面,葉沙的父母能夠知道的是,兒子的腎臟在一個叫胡偉的人身上開始了新的工作。
接受了葉沙肝臟移植的周斌是一名警察,手術后,躺在病床上的他抬起右手,遙敬了一個禮,這或許是作為警察對于捐獻者及其家屬最高的致意。周斌不認識葉沙,但他也代表葉沙,兩個生命一個肝臟,就這樣以這種方式結下了深厚的緣分。逐漸康復的周斌出院之后,就開始堅持跑步,用他的話說就是“我要保護好葉沙”。
龍杰琦是這支球隊的創始人,他特意提醒記者注意隊員球服上的號碼——20、1、7、4、27,這正是葉沙離世的日子,也是球隊隊員獲得新生的日子。其實,這支隊伍是6個人,他們把“16”這個號碼留給了葉沙,那個生命止步于16歲的花季少年。
葉沙籃球隊于去年9月成立。龍杰琦說,這五名隊員從廣西、湖南、江西趕到北京集結。為什么要組建這支特殊的籃球隊呢?在龍杰琦看來,就是想讓受益人為捐贈者完成一個未竟心愿,實現葉沙的籃球夢。
“2016年一位廣告前輩需要換腎的新聞觸動了我,讓我覺得器官捐獻是件偉大的事,需要讓更多的人了解關注。”龍杰琦告訴記者,2017年創意團隊萌生了“讓受益人為捐贈者完成一個未竟心愿”的想法,打算參加“騰訊基金會和騰訊廣告主辦《我是創益人》”大賽。
只剩兩周的時間了,于是他們立即聯系了中國人體器官捐獻管理中心。管理中心很快就找到了十幾例捐獻者的故事,但短時間內聯系上受益人,征求他們以及捐獻者家屬同意參與該活動是件非常困難的事情,最終這個想法被擱淺了。
“當然,也有人告訴我說可以找演員來演,但我覺得這樣就失去了我們的初衷,只有真實才能打動人。”龍杰琦說道。
一年后,管理中心發來葉沙的故事,并且找到了五位受益人,龍杰琦他們開始籌劃,組建葉沙籃球隊。“周斌還在病床上時,就說一定要出來做這件有意義的事情。”龍杰琦說,周斌之前就是籃球迷,球隊成立后,專業的教練都稱贊周斌堪稱專業選手。不僅僅是因為與葉沙共同的興趣,更是因為周斌認為,自己是和葉沙一起生活,“要幫他實現夢想”。
管理中心之前在找這些受益人的時候,他們才剛做完手術不到半年,考慮受益人身體還需要時間康復,觀察評估了一年,才用這個故事參加了2018年的騰訊《我是創益人》大賽。當五個人第一次坐在北京一家餐廳里見面的時候,湖南省人體器官捐獻管理中心主任何一平突然說,“你們幾個人移植的都是葉沙的器官。”他們幾個相互善意地打量著,周斌曾說過“我們就是葉沙,葉沙就是我們”。
其實,葉沙,并不是真實姓名。按照“雙盲原則”,受益者不會知道捐獻者的真實姓名,他們來到北京拍攝《一個人的球隊》短視頻,也是何一平通過他們各自移植手術的醫生找到的聯系方式。
當葉沙籃球隊訓練時,我國著名籃球運動員巴特爾來探訪,年紀最小的顏晶雖然丟了一個三步上籃,但巴特爾鼓勵她說,比自己第一次投得還好。為了讓器官捐獻話題被更多的人關注和接受,龍杰琦他們制作了一個H5,希望能找到一支職業籃球隊進行一場友誼賽,最終得到了7萬人簽名支持。
在這個H5的最后,跳轉,一個器官捐獻志愿者的登記表出現了,這是這個故事的結尾,但又是這個故事的初衷。龍杰琦說,我國每年有30萬名需要器官移植的病人,目前我國器官捐獻比例僅為1:30,一個人捐獻器官,最多可以挽救11條生命。據媒體報道,葉沙是2017年湖南省第110例器官捐獻案例,也是捐獻數量最多的案例之一。
周斌,現在路過球場,經常會跟高中生們一較高下;劉福在康復后打了一些零工,要帶著葉沙多感受這個世界;顏晶正在為了走出大山而努力學習,她特別在意自己的右眼,因為這是葉沙哥哥的;胡偉見到朋友就會講器官捐獻的意義;另一位眼角膜受益人黃山在決定參加籃球隊時說“我有這個義務”……這支一個人的球隊,卻讓更多的人認識了新生的力量,至今帶動了15萬人志愿登記器官捐獻。據統計,一個人可以平均捐獻3.5個器官,那就意味著可能有52萬人重獲新生。
WCBA賽場上那場特殊比賽,隊員們輾轉騰挪、躍起灌籃,周斌投進了2記得分,顏晶在女籃姑娘的幫助下,投進了自己人生中最刻骨銘心的進球……這一刻,一切都重新開始了。
(文中葉沙、劉福、周斌、胡偉、顏晶、黃山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