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蘭
蘇童的創作始終堅持對真實人性的反復思考,彰顯自己對于生命的獨特感悟,表現出強烈的生命意識??謶质撬P注人物命運,從瑣碎人生中感悟到的情緒體驗。不管社會如何發展,人自身存在的陰暗狹隘的一面并未消逝,相反,它們總以不同的方式在生活中出現,于是一種深深的恐懼、悲觀、絕望的情緒體驗油然而生。
這種對于生命的體驗情緒最早在“先鋒小說”中流露,蘇童對于事物的把握有很獨特的感覺方式,也有強烈的話語表達的欲望。在蘇童的小說中,形式的先鋒性結合生存困境和家族的破敗,濃厚的情緒記憶在紙上點點鋪開,散發著純凈的感傷和夢魘的恐懼。蘇童的先鋒小說創作只持續了短短三年時間,之后他以一種成熟的筆調和氣韻轉入了歷史與現實的創作。蘇童從《妻妾成群》開始對“歷史頹敗”進行刻畫,后來在這方面越走越遠,逐漸形成了相對穩定的風格。但是,沉迷于對遙遠歷史的想象,編織對恐懼的情緒記憶,可以虛構非常誘人的故事情節,卻不能對現實較好的把握。正如陳曉明所說“蘇童有非常好的小說意識,卻沒有對現實的意識。對于他來說,遠離現實的那種歷史的或懷舊的氛圍,適合于他的小說敘事,適合于他對純粹的小說本體意識的把握?!币虼耍K童的小說有很強的可讀性,故事優美、詭秘和純粹,讓人沉溺其中暫且忘了現實。
“回避現實,講述一些莫名其妙的歷史故事,既可以保持語言與敘述的前衛性感覺,又沒有任何風險?!碧K童的新歷史小說也是用形式主義策略保持創作和語言的感覺,以歷史故事與讀者交流,其精神主體上跟同時代的新寫實小說、先鋒小說有潛在的關系,然而這種敘述方式已逐漸現出局限性。歷史故事只是他們借以傳達個人理念的一種方式,并不為探究歷史的真實。這使歷史和現實都隱藏于故事的背后,只剩下對故事的情緒體驗和表達。如《米》《我的帝王生涯》對存在的意義等形而上的問題進行質疑,對“什么是歷史”,歷史的規律提出疑問,至于對傳統史實的新解讀只是外在的表象,更多的是表述對歷史的一種認識和感覺;《罌粟之家》則從根本上改變了革命歷史題材的社會內容,革命和性糾纏在一起,消解了革命的崇高意義,夸大人性中最原始的欲望;《妻妾成群》是一種反神話的敘事,對于自古以來女性的理想進行了重新敘述,把女性對婚姻的依附和悲劇的命運表現到恐懼和殘忍的地步。
“作家對歷史客體的真實情況經常忽視到隨心所欲的地步,許多甚至只是在寫一種單純依附于某種理念的臆想的歷史,而一種臆想的、沒有質感的歷史又在多大程度上有資格對現實生活指手畫腳呢?只有理念而沒有真實的歷史功底做支撐顯然也限制了其所能達到的高度,并最終造成了它的衰落?!睉{借童年的記憶和歷史的感覺虛構歷史,表達對命運、暴力、死亡、孤獨等的恐懼,又能多大意義上對現實真實地反映呢?這種困惑不僅是蘇童小說從“先鋒”到“新歷史小說”的困境,也是當代文學整體文學狀態的困境。如何既保留形式主義的新意,又把握現實生活與歷史的深度敘述,是當代文學在相當長時間內應該探索的。
“先鋒派”的那批作家,都十分注重形式的創新和表達,如明朗的抒情風格,對于暴力和逃亡的敘事,對于孤獨和冷漠的感悟的處理,以及對苦難的描繪?!鞍耸甏绕鸬囊淮笈骷遥湮膶W成就的基本依托就是對這種令人恐懼、令人絕望的精神邏輯和生存真相的揭示與演繹?!被乇墁F實講述情緒記憶中的歷史,雖然可以隨心所欲,甚至莫名其妙,保持創作的先鋒和前衛,但是這種創作方式的生命力已被人們所質疑。也許,正是由于先鋒作家特殊的成長環境,他們從一開始就是作為一個孤獨的人存在于世界,他們心理沒有聯系昨天的“根”。他們恣意地在文本中表現他們對于個體生存狀況的感悟和體會,關于對整個時代的“恐懼”情緒的敘述在共鳴中逐漸走向衰敗??謶謳Ыo人們的審美感覺逐漸淡化,人們傾向于對更深刻和形而上問題的思考,更何況,人不能被恐懼情緒控制了理智的情感,在歷史的今天,時代賦予作家更多的使命去思考關于社會、關于現實的問題。
總之,80年代先鋒文學之后不斷涌現的關于歷史建構的有關文學實踐,缺乏完整的歷史感,現實也變成一種幻象和虛構,沒有歷史與現實的縱深度,因而疑乏深刻有力的思想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