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小艾
所謂一年之計在于春,立春代表著綠盈盈毛茸茸,也代表新一年的開始。萬物復蘇,草長鶯飛,在立春這一天,理所當然就要吃春餅(又叫春卷)了。
農歷二月薺菜正出頭,帶著剪刀和菜籃子到野地里,挑選采摘肥嫩的薺菜,回家清洗后切碎,和著豆腐干丁一起炒熟,加鹽和香油拌勻,就是春餅最棒的包裹搭檔。也有用嫩黃的黃芽菜,切成細絲,和著韭黃還有肉絲炒熟做餡,又是另一種鮮美可口。再有喜歡吃甜的,干脆就直接裹上豬油豆沙。包餡的面餅薄到幾乎半透明,不用咬就能輕易挑選出自己最愛的味道,講究的人家會把春餅卷好兩頭折攏堆在盤子里,有些還會用油煎—下,讓餅皮咬起來更為酥脆,不講究的就干脆把面餅和餡料分開上桌,吃的時候自己卷,對孩子來說,除了好吃更是好玩。
野生薺菜可供食用的周期極短,只有短短一周不到,過了時候就變得纖維粗老,所以薺菜餡兒春餅是特別講究時令的一道美食,不像現在,四月份菜場里依然可以買到肥嫩的薺菜,只是小時候吃到的那鮮香,好像怎么也復制不出來了。
江南的春餅和北方的春餅最大的區別就是餅皮,北方春餅的皮子更厚更大,就像是張烙餅,一次可以卷很多餡料,韭菜雞蛋胡蘿卜土豆絲,乃至各種餡料不一而足,一般胃小的,—張春餅就能打倒。南方的則要小巧許多,哪怕是小孩子,一口氣也可以吃上四五個。
吃完春餅過了立春,接下來的就是重要節日——清明了,這時候江南地區就有一個家家戶戶必吃的食物:青團。
青團又叫清明團子,一聽就知道,這是清明節前后才會有的特色點心。清明節前,采摘艾草的嫩葉,用榨出的深綠色草汁拌進糯米粉里,再包上餡兒,上鍋蒸熟,然后刷一層熟油放涼,就變成隨時可以吃的可口點心。在我小時候,清明節前大小點心鋪子都會擺出自家做的清明團子,團子底下用—張草葉隔開,防止跟蒸籠黏作一團。
青團吃起來艾香濃烈,標準配餡有甜口的麻芯(就是黑芝麻豬油餡兒)和豆沙,還有成口的馬蘭頭豆腐干,在上海地區還有邪典一般的鮮肉餡兒(上海人民對鮮肉餡兒的熱愛無以言表,無論是湯團、月餅還是青團,都做出了鮮肉餡兒,而且賣得頗好)。
青團的地域性極強,離開了江南在其他地方極少見到過。古代清明是寒食節,青團是供踏青祭祖時吃的,所以是冷食,有些外地人民不知情,拿到了之后以為跟饅頭包子—樣要蒸熱,結果青團在鍋里腸穿肚爛化成—攤綠泥,包著的餡兒流露在外,真是“死”得要多慘有多慘。
現在有聰明的商家,把青團減小尺寸,用真空包裝,販售到外地,為了降低成本和增加普遍接受度,不再使用新鮮艾草汁著色,而是改用麥青汁或者艾草粉調色,為了顏色好甚至會加入一些食用色素,餡料也出現了蓮蓉蛋黃、抹茶豆沙甚至還有所謂的網紅肉松蛋黃餡。這些青團雖然吃起來簡單方便,但在我看來已經徹底淪為了—款普通的糯米點心,無法體會到青團真正的靈魂。
作為中華民族最重要的民俗節日之一,清明節專屬的食物很多,除了特別有代表性的青團之外,我在江南的農村還見過類似的蒿餅、艾餃之類,其實做法跟青團大體相似,無非就是換了個外形。
現在市面上用新鮮艾草汁做的青團已經越來越少見。過完清明再一個月,時間就進入立夏,充滿了青氣和雨水的春季眨眼即過,在春天里努力生長的作物開始進入了收獲的季節,食物也變得品種豐富起來。
我的外婆是寧波人,小時候,一到立夏家中必吃豌豆飯和腳骨筍湯。腳骨筍是當地山里挖出的野筍,極細極長,去除筍衣后用刀背一拍四片,放進鍋里和成幾(就是腌制時間很短的咸菜)同煮,不放一滴油。另外用新鮮剝出的翠綠豌豆,配上冬天腌的咸肉丁跟大米同煮,煮好的米飯咸淡適,滿滿都是豌豆和油脂的香氣。吃著豌豆飯再喝一碗腳骨筍湯,這是大人對孩子“筋骨強健”的祝福,也滿足了每—個空虛的胃對美食的追求。
后來到了杭州,發現杭州人民立夏流行的是吃烏米飯,這應該是從安徽和江蘇—帶傳入的習俗。烏米飯是一種深紫色的糯米飯,用烏飯樹的葉子煮出紫黑色的湯汁,然后浸泡糯米,等糯米染成同樣的紫黑色之后,再撈出上籠蒸熟或者直接煮熟,最后撒上白糖。烏米飯清香可口,據說也有吃了強筋骨的功效,可見食物雖有不同,但被賦予的期許卻是相同的。
我們現在經常聽到—句話,就是“生活需要儀式感”。在沒有冰箱和蔬菜大棚的年代,我們的祖先必須跟隨著節令,在同樣的時間收獲同樣的食材,制作同樣的吃食,這種習俗代代相傳,最終變成了一種固定的儀式。到如今,時令已經不再是限制我們吃到這些食物的條件,如果我們想,可以在一年中任何時間吃到它們,但是之所以我們依然努力遵循著這一套傳統,只是因為,當我們把這些食物吃進嘴里的時候,它們已經不光是食物,它們所代表和連通的是記憶,是孩童時對節令的期盼,是對祖先的紀念,是品嘗時的喜悅,是家人環繞在身邊的幸福,是曾經吹過頭發的風,是陽光,是雨,是溫度,是季節和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