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咋不是個瘋女

陳永林

藏在大山胸懷里的鷹嘴村的人很窮。他們住的是低矮的泥坯屋，穿的是破破爛爛的衣服，吃的是稀得能當鏡子照的粥，且一天只吃兩餐。山上的土層薄，又貧瘠，因而只能種一些紅薯、南瓜等粗糧。能種水稻的地方極少。鷹嘴村的人一年有七八個月靠紅薯、南瓜等粗糧填肚子，并且填不飽。

但金寶家要比別的人家好過些。金寶家的粥煮得要稠些，桌上的菜碗通常比別人多一個。別的男人都抽自己家種的旱煙，金寶偶爾能抽幾回一兩塊錢帶過濾嘴的香煙。

金寶家為啥比別人家富些呢?因為金寶的女兒是個瘋女。因為家里有瘋女，被鄉里定為鷹嘴村的特困戶。鄉里每年給金寶家二百斤谷，二百塊錢。鷹嘴村的人很難掙到現錢。糧食自己吃都不夠，自然沒糧賣。也沒副業搞，離縣城太遠，來回得爬一天的山。因而村人都羨慕金寶，羨慕金寶有個瘋女。

金寶的弟弟銀寶更是羨慕金寶生了個瘋女。銀寶動不動罵自己的女兒：“你咋不是個瘋女?要是個瘋女多好!那鄉里也給我們每年二百斤谷、二百塊錢，那我們也能過上好日子，我也能抽幾回過濾嘴香煙。”銀寶的女兒秀英己十二歲了，她念了小學沒法子再念了。念初中得去鄉里，那得翻幾座山。鷹嘴村的人沒有一個上過初中的，念完了小學都呆在家。

秀英一挨罵，就接嘴：“我也想是個瘋女。”當瘋女多好，從不要挨罵，也不要干活，整天玩，也沒什么痛苦煩惱，整天開開心心地過。

一回，銀寶對秀英說：“要不，你就裝瘋女。”“裝瘋女?”秀英不解。“對，裝瘋女。你要裝得像，要像金寶的女兒一樣，一天到晚傻笑，嘴里嘰哩咕嚕說些誰也聽不懂的話。目光也要呆呆的。這些天，你就同金寶的女兒呆在一起，多學點。要裝像，千萬不能讓別人看出來你是裝的。”

秀英總去金寶家，同金寶的瘋女兒呆在一起，看她怎么傻笑，聽她說些什么話，看她是什么目光，臉上是什么神態。

幾天后，秀英對銀寶說：“爹，你看我裝得像不像瘋女?”秀英說著，一臉的傻笑，目光呆滯，嘴里嘰里咕嚕的，像和尚念經一樣。秀英又把辮子解了，雙手亂抓頭發，頭發亂糟糟的，像雞窩。銀寶滿意地笑了：“像，像極了。好，你現在就裝瘋。”

秀英瘋了的消息一下傳遍了村里。村人都來看熱鬧。一村人對銀寶說：“你今后有日子過了。我女兒咋不瘋呢?”另一村人說：“銀寶今后也可抽過濾嘴香煙，到時別忘了給我抽幾支。”村人看銀寶的眼光滿是羨慕。銀寶心里盡管高興，臉上卻裝出痛苦神色：“我也不想她瘋。今后得養她一輩子。”一村人說：“銀寶，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她一個瘋女，一年能吃二百斤谷子?能花二百塊錢?我們一家在田地里死做一年，也掙不到二百塊錢。”

鄉里也把銀寶家定為特困戶，也一年給銀寶二百斤谷子、二百塊錢。銀寶接錢的手竟抖起來，這些年，他還從沒這么富過，他家的積蓄從沒超過二百塊錢。

這天，銀寶去鄉里買了一斤肉，買了一條魚，還買了一包過濾嘴香煙。銀寶家到晚上九點才吃晚飯，并且把門閂了。晚飯吃得早，村人聞到肉香，都要端著飯碗來沾油水。這個時候村人早吃過晚飯睡了。銀寶的兒子說：“今天我們家過年了。”銀寶給秀英碗里夾了幾塊精肉。秀英的鼻子竟發酸。以往銀寶從沒給她夾過菜，家里有好吃的，銀寶不讓秀英吃，總先讓兒子吃。銀寶對秀英說：“你吃那么好干嗎?你吃得再好，也是別人家的人。”“秀英，你裝瘋一定要裝得像。從現在起，你不能同我們說一句話。你同我們說話，說順了嘴，也會同別人說話。到時一露餡，那我們一家就沒臉在村里呆了。”此時傳來敲門聲，銀寶忙吹滅了煤油燈，問：“誰?”“我，金寶。”“哥，我們已睡了。”“我明明聞到肉香，騙我，開門。”以前銀寶也時時去金寶家混吃的。銀寶只好開了門。

秀英裝了幾個月瘋女，竟不想再裝了。秀英對銀寶說：“爹，我不能再裝了，再裝，我真的會發瘋。話都不能同人講，心里悶得慌。”銀寶自然不同意：“這怎么行?到時鄉里要我們把兩百塊錢、二百斤谷子拿出來，我們怎么拿?”

后來，國家的政策松了，允許農民去城市打工。鷹嘴村有幾個年輕人去了南方打工。一年后，他們一個人竟掙回了兩三千塊錢。他們幾家買了紅磚青瓦，準備蓋房了。

銀寶動了心，他不想讓秀英裝瘋了，也想讓秀英出外打工。銀寶對秀英說：“秀英，元宵后你也出外打工。”秀英聽了銀寶的話沒一點反應，仍朝銀寶嘻嘻地傻笑。銀寶說：“秀英，別裝了，你今后也別再裝瘋了。”秀英還是一臉呆滯。難道秀英真的瘋了?銀寶給了秀英一個耳光，銀寶想打醒秀英。秀英還是嘻笑著。秀英什么時候瘋了呢?銀寶見秀英一臉污垢，頭發也打結，發梢上沾滿稻草屑，身上也散發出一股極難聞的異味。銀寶打來一大盆水：“秀英，洗臉。”秀英不理。秀英以前可是個愛干凈的人。銀寶喊來女人：“看來她真的瘋了。你給她洗頭、洗臉、洗身子，明天帶她到醫院看一下。”女人給秀英擦身子時，竟見秀英的肚子極大，女人慌了，喊來銀寶：“她肚子這么大，是不是懷孕了?”“這是哪個狗雜種作孽!我查出來了一定要宰了他。”“你這么大聲干嗎?想讓全村人都聽到?都怪你，如不是你讓她裝瘋，會出這樣的事?”女人傷心地哭起來。銀寶狠狠地捶自己的頭：“作孽呀!真作孽呀!是我害了秀英呀!”淚水也一串串地從銀寶眼里掉下來了。

元宵過后，銀寶去了南方打工。銀寶想掙錢給秀英治病。

責任編輯 張 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