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振語
每年春節,我都要隨父母回老家一次。老家在川北大巴山腰,坐大巴只能先到縣上,然后轉幾趟車,就到了大巴山腳下。一路蜿蜒而上,再經過一個叫“高坡”的小鎮,在茂密的野山疏林迂回半個小時,就到了老家老屋院子了。一路顛簸需要九個小時,雖然很疲頓,但老家清新空氣一下子就抹去了風塵勞累,頓時就來精神了。
這些年老家最大的變化是家家戶戶都自己蓋了樓房。遠看就像幢幢別墅點綴在茂林修竹之中。農民買車的也多了起來。村村通差不多是單行道,修路時怕沒有人料到這么多鄉下人會買車,時光魔術般讓人感嘆。數年前我是上小學吧,那時老家和縣城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一輛重型拖拉機。聽婆婆講沒有頭面的人要坐上拖拉機不比現在坐火箭上月球難。歲月讓記憶中破冰零落的老家隨風而去,眼前的變化還真是讓人感慨萬千。有些事沒有發生前,誰也料不到。
老家新房從外觀氣勢上不輸城里的別墅氣派,都特別舍得在外墻和客廳做文章,墻面一律的貼了亮色的瓷磚,客廳都裝修得亮麗奢華,也配齊了城里人喜歡的沙發、電視柜,但是廁所衛生間卻舍不得多花錢,從貼磚質量看,明顯不如城里人家。有不少家庭也還保留70年代的茅廁。所以每次上廁所是件痛苦的事。看來城里人更喜歡解決“出口”的問題,而農村則首先解決“入口”的問題,農村人是很講面子的。
每年回老家,都要去一個所在——那就是三溪口景區,現在已經申報為國家森林公園。說是景區,其實是林場。小時候這座林場浩淼無邊,神秘而靜謐。據說本來有一百峰。當時漢王劉邦聽說此地終年祥云隆重,且山峰剛好百座,不多不少,是建皇城的不二之地,于是就派一位欽差實地查看。欽差站在一座高峰上數數是不是像傳說的一百座峰,數來數去,數了多少遍結果就只有九十九座。既然達不到圣地一百座峰的標準,劉邦也就放棄了在此建都的打算。原來山峰有百座沒錯,錯在欽差每次都忘記數腳下的山峰了。這座峰一怒之下遠飛它地,落在了一個現在叫“運山”的地方。飛走了峰的地方如今不知是怨還是恨故,一直是樹木不長,寸草不生,千年如斯。三溪口留下不少神秘傳說,也留下了太多兒時的活動情形,以至于后來常常出現我夢境中。這次特地去尋找一個被歷史忘記的地方——曾經林海深谷中躺著大片建筑——也活動著一群已在時歲月中風蝕的特殊的人們。這里曾經是一座不為人知的大監獄,關押了不少犯人。聽山里講不少曾被就地處決埋在一片山洼里面,有人見過大片的白骨。這里也駐扎了一只神秘的部隊。后來這支部隊一夜之間全部趕赴了對越自衛反擊戰,據說只有一個姓王的隊長活了下來。如今監獄的地方已經是一大片樹木,野豬在樹根下胡亂地刨。偶爾還會找到一小塊一小快的殘磚碎瓦,算是見證過這里的秘密和曾經。那些失去的人和事,永遠沉積在深山之中,永遠地消失和遺忘了。
這次沒有再到另一個神秘的所在。那就是門前不遠處的一處“峽谷”。其實峽谷的概念是我突然間想到的。之前只知道推門望去,終年白霧重重,偶爾霧退花開,橫臥著一條濃綠的巨龍蜿蜒而去。我還真沒有關心過峽谷到底有多深、從哪里再到哪里。其實最熟悉的東西也最陌生。弟媳眉飛色舞地告訴我這里將打造成漂流景區,但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可怕的人類活動大口地吞噬我們僅存不多的原始自然。原以為這塊一直蒙上厚厚白霧的大峽會一直待自閨閣下去,不想終于沒有逃脫現代商業的巨掌一把撕去她圣潔的面紗。她無能為力,我除了一聲感嘆也無可奈何。熙來攘往,浮華去來,星散云聚,只有那些巨石和荊棘中的石碑,依舊守望一角,靜聽松濤和滴水,幻化著一種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