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兵
每當進入深秋,開始這一季度的四季評的準備工作時,都不免會有一種焦灼和困惑的意緒,因為每到歲末,我們都有總結年度的沖動,要提煉出若干能夠代表年度寫作潮流并為未來的寫作提供萌芽或方向的話題,何況新世紀轉眼就快到了二十年,那么2018年度的小說在新世紀文學的整體框架中又當如何衡量。一方面,有些角度比較現成,尤其像現代主義、現實主義、城鎮、鄉土、代際、女性、底層等,都可成為非常便利的抓手;另一方面,又要警惕這些現成概念的涵蓋力對復雜多義文本遮蔽。因此,在本期四季評中,我們努力做一些折衷,既利用慣常的評說視角,又希望不帶入二元對立的僵化思維,而是把這些角度當作一個動態的區域,測度小說家如何在常與變中安置自己的寫作路徑。
比如,現實主義無疑是一個老舊的話題,但是又是一個常說常新的話題,事實上,縱觀2018年度,重要的文學刊物一直在討論有關現實主義的題目,《文藝報》和《長篇小說選刊》還開辟了專欄。我們的觀察是,對于絕大多數的寫作者而言,在經歷了先鋒文學的潮流之后,在一個后現代主義的語境之下,他們不再把現實主義狹隘地理解為一種創作方法,而更多視同一種表達文學良知和社會憂患的精神。也因此,在秋冬時節的文學刊物上,我們讀到了大量有關現實素材的作品,這些小說憂憤深廣,關懷熱切,但在具體的文字呈現上,并不自我拘囿在現實經驗的層面,像80后作家班宇的《冬泳》,借助含混的意識,將讀者期待的確實懸置起來,反而賦予小說了更大的反思空間。
綜觀新世紀文學的演進,從世紀初對“純文學”的討論開始,到目前仍未終結的“底層”寫作的浪潮,作家對偏執的個人化寫作的反省姿態是清晰可見的,這也體現了作家重建崗位意識和現實責任的一種自覺。但是,和一切具有現實使命意識的文學形態——如問題小說、革命現實主義、改革文學等一樣,新世紀的現實主義寫作也曾出現過一種修飾語凌駕于中心語之上的錯位關系,比如底層寫作中“底層”對“寫作”的逾越,“生態文學”中“生態”對“文學”的逾越,這種逾越不免導致一種新的題材決定論和功利化的投機心態,而且臆想底層或故作生態的方式對現實也是一種矯飾和扭曲,反而違背了這一文學形態寫作的初衷,這是值得警惕的傾向。這種現象出現的深層原因,恐怕也與只把“現實主義”當成一種創作方法甚至是工具來理解,而沒有從“思想結構”的深度加以接受有關。當創作者面向生活的廣闊時,無力從總體性上予以觀照和把握,便難免流于浮泛和概念,甚至是空疏的。因此,重申作為“思想結構”的現實主義并非要寫作者對現實的亦步亦趨和寫作上的規行矩步,而是強調要有扎根時代的使命意識,從細微處入手,寫出真正具有見證意義的作品。在這一點上,這個冬天我們讀到的作品做了較好的示范。以下,我們將從小人物的命運與城市的孤獨兩個角度展開具體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