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信札

吉慶

他對我說起植物的生死

那天下午，他突然對我說起植物的生死。

當時我們正坐在創意園咖啡館門前的雨棚

下避雨，

雨越下越大，雨滴斜斜地砸進路邊的水

洼里，

水面上的那些枯葉張開著，像鼓面，被

反復敲打。

他看著這些落葉，對我說，這里的植物

和北方家鄉的植物是不一樣的，沒有季節

作為預兆，

生和死沒有了界限，混雜在了一起。所以

你要警惕，

不要總看那些樹上的葉子，它們會和街上

的年輕人一樣，

綠油油的，像打了蠟，永遠新鮮，會讓你

誤以為

這世上只有生機，而不再有疾病的折磨，

衰老和死亡。

你會看見更藍的海

在海港城三樓的露臺上，我們看海。

你會看見更藍的海，他突然對我說，如果

你能早幾天來。

那時頭上的白云正如象群一樣優雅地行

進，海水灰藍，

被急行的漁船驅趕，泛起魚鱗般的皺紋，

像一張驟然間變老的臉。

一只海鳥正朝海面俯沖。對岸的會展中心

被一道刺眼的光擦亮，如同渾濁的眸子

瞬間一閃，

像是回憶起一生中那段最動蕩和激情的

歲月，

而我因為沒能目睹他更蔚藍、澎湃的

樣子，而感到遺憾。

飛機上俯瞰身后的城市

飛機起飛后，我俯瞰身后的這座城市。

那些我熟悉的公園、街道、電塔和高樓

沉在黑暗中，

只露出塵埃一樣大小閃爍的光點，像

星星，

而城市也在那一刻變成了一片盤旋著的

絢麗的星云。

我回想著自己曾在這里居住和生活，就

在這些星星之間，

在那片宇宙中，每天穿過遼闊又孤寂的

黑暗，

從一個光點，撲到另一個光點，像蛾子，

追尋愛和光亮，因為恐懼而希望將自己

點燃。

我們周圍的黑暗更深

我們坐在客家小鎮的廣場上，他在抽煙，

而我在出神，抬頭看天。此刻夜已經

深了，

天空陰暗，但還是能看到聚集在一起的

片片烏云，

它們比天空更黑。那時我們剛從小街中

走出來，

那些小街狹窄曲折，互相通聯，宛如

迷宮，

路面濕漉漉的，沒有路燈，也沒有游客，

沿街的店鋪早都關了，過分的寂靜，又

陰森。

所以在廣場休息的時候，我環視周圍感覺

來自身邊的黑暗，要比遠處的烏云和夜空

更深。

黑鳥在我們腳下撲打翅膀

路上再沒有其他的行人，店鋪都關門了，

我們沿著沒有路燈的小巷走，尋找著出口，

但是總是從一條小巷，走到另一條小巷，

反反復復，像是身處迷宮之中，

被謊言一樣連綿的建筑包圍，心里充滿

懷疑和恐懼。

直到我們無意間走進了一條寬敞的街道，

路燈的光把整條街道照亮，

房檐下風箏的影子一排排趴在地面，像

群黑鳥，

在我們經過時，不斷拍打著翅膀。

我們似乎有了可以走出困境的希望，沿著

這條路

繼續走下去，踩在這些即將啟程的黑鳥

的背上。

他們依舊溫馴地走在雨中

雨下得正猛的時候，我們把車停在了

路邊。

那時街道昏暗，斜落下來的大雨，就像

一面帷幕

將我們籠罩在其中，“這就是南方的

雨季。”

他看著前擋風玻璃自言自語。我沒說話，

也看向外面，

當時罪惡正在我們的注視下發生，大雨

在洗劫我們的城市，

它們暴徒般肆意地喊叫，驅趕行人，讓

樹木都瑟瑟發抖，

街道，攤鋪，房屋，圍墻，都在大雨中

沉寂下來，變得肅穆。

我想起你的一句詩，大意是：轟鳴的雷聲

和滾動的烏云，天空仿佛陷入了一場

戰爭。此刻

烏云正如坦克一樣穿行在城市的上空，

而周圍幾個舉著傘的行人，依舊溫馴地

走在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