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誓大愿

時海潮

了凡和尚是個行腳僧，最近有些倦了，總想找個地方晨鐘暮鼓，潛心向佛，可一直沒找到相投的地方。

這天，了凡無意中云游到龍臺山，突然疲倦得不得了，忍不住坐下來喘口長氣，再四下一打量，龍臺山山清水秀，幽靜無雙，隱隱然自有一股氣象，自己冥冥之中苦苦尋找的地方不就是這里嗎？

了凡不由得恍惚起來，忽聽得空中有人說話，睜眼一看，哪里有人，可剛才分明聽到聲音了。難道是佛祖在點化？那句話是：“了凡，就在此建寺供佛吧。謹記，佛由心生。”

果然是佛祖點化。了凡當即跪倒，向空中發下宏誓大愿：”弟子一定在此建寺以供我佛，不達此心愿誓不罷休！”

從此后，了凡和尚除了念佛便四下化緣，風餐露宿虎狼不避。一天天過去了，雖說化到了一點銀兩，可照這樣，即使魂歸西天也建不成寺，這可怎么向佛祖交代？只要一心向佛、努力做過，即使不能建成寺，留下一磚一瓦也是好的，佛祖當不會怪罪。這么一想，了凡又重新振作起來。

這天，了凡來到一個村莊，聽到一戶人家有人在哀哀哭泣，原來這家戶主的老母親病了，卻沒有銀兩抓藥，眼看著老母親受病痛折磨卻無能為力。了凡當即從褡褳中掏出散碎銀兩，這是他好多天來化緣所得。那戶主慌了，說：“大師，現在四村八落誰不知大師的宏誓大愿，這銀兩想必是建寺用的。我們用了佛祖會怪罪大師的，也會怪罪我們的。”

了凡說：“貧僧若見得眼前有病痛而不施救，縱使建千座寺、念萬遍經也是無用的。”

了凡離開這家的時候褡褳是空的。銀兩沒了，這下離建寺的目標更遠了。于是了凡更加辛苦地化緣，一雙腳板走遍千村萬落，饑食野果渴飲泉水，整個人形銷骨立，卻不以為苦。使他高興的是，銀兩又慢慢聚多了。這天更是有個家丁找上門來：他家老爺愿意捐出一大筆銀子，條件是請了凡為他剛剛死去的父親念上三天經。

這是好事啊，既籌到了建寺銀兩，又可度死人免受惡鬼欺凌早登極樂世界。了凡加快腳步跟隨那人，路過一個村莊時聽到有人號啕大哭，哭聲悲傷之極，了凡心中不忍，過去一看，原來這家的男主人死了。

見了凡和尚來，死者遺孀求道：“大師，可憐我家男人苦了一輩子，從未歇過一天，今天卻不小心從山上摔下來。我孤兒寡母，家中連一粒余糧都沒有，實在請不起和尚念經，大師能為我男人念遍經超度亡魂嗎？”了凡還未開口，那個家丁開口喝道：“這哪能行呢？我們家老爺還等著大師去念經哩。”了凡大師在死者身旁緩緩坐下，說：“見死者而不超度，我枉為佛家弟子。”說著垂目念起經來。念了三天經，他還為死者買了一口棺材，并把所剩銀兩全給了孤兒寡母度日。

這天，了凡到一個鎮上的一座高墻大院的人家化緣，卻見這戶人家鬧嚷嚷的，個個驚慌失措的樣子。原來這戶人家的老爺被強人綁了，強人飛刀傳書勒索一萬兩白銀，不然撕票。

了凡還未開口，那戶人家瞧見了他，頓時跳腳罵道：“和尚，離遠些，不然打斷你的腿！了凡奇道：“施主，何出此言？”

那戶人家更加憤怒：“我家老爺日日念佛，還天天給饑民施粥，卻落了個這般下場，你說，信佛又有何用？現在強人勒索這么多銀子，我們家哪里有？就算賣房賣地湊夠了贖銀，饑民們喝的粥哪里來？際說，你這和尚是不是該罵？”

了凡低頭想了一想，抬起頭時，滿眼放光，說：“貧僧確是該罵，但不能怪佛祖，現在佛祖指引我如此做。”說完轉身就走，大家吃驚地看到，了凡竟直往強人嘯居的山上而去。這不是找死嗎？這和尚瘋了。

了凡正大步走著，一聲鑼響，幾個強人跳出來，個個面目兇惡，舞刀弄槍。了凡神色不變，大聲說道：“不要動粗，帶我上山見大王，我有緊要事要講。”

眾嘍噦被了凡凜然不可侵犯的樣子鎮住了，便蒙了他眼睛帶上山。了凡見著了強人頭領，是個膀大腰圓的獨眼龍。獨眼龍喝道：“和尚，你獨自闖山卻是為何？不說出個子丑寅卯來，本大王把你劈成兩段！”

了凡合掌說道：“請大王放了那綁來的人，須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獨眼龍聽了失聲大笑：“放人？憑什么？際這和尚莫不是瘋了？”

了凡說：“這人心懷慈善，一心向佛，遠近聞名。現在被你綁了，導致村人全怪罪于佛祖沒有保佑他，佛祖豈是隨便怪罪的？再說，你綁了他一人，實則害了無數饑民，因為他家沒有銀兩施粥了，如此一來你豈不是罪孽深重？所以大王還是放了那人吧，貧僧愿意留在山上，任憑大王處置。”

獨眼龍聽了大怒，只想一刀砍了了凡，忽然眼珠一轉，說道：“和尚，這樣好了，聽說佛祖曾割肉飼虎，我一直認為是騙那愚夫愚婦的，如果今天你也能做出跟佛祖一樣的事兒來我就相信實有此事，我答應你立即放人。身為佛家弟子，當效法佛祖，你不會拒絕吧？”

了凡問：“你要貧僧怎么做？”獨眼龍僅剩的一只眼里滿是殘忍之色，獰笑著說：“你如果肯一刀砍下左手掌，我就信了。”

了凡的眼內閃過一絲懼色，眾強人看在眼中，忍不住哄堂大笑，笑聲中了凡伸出手來，說：“慚愧、慚愧，我剛才怕了，竟舍不得這一身臭皮囊，真是愧對佛祖教誨。請拿刀來！”

眾人一愣，然后一個強人一臉不信地遞過刀，了凡右手接刀，刀光一閃，“嚓”的一聲，左手掉落塵埃。

只見斷腕處血光進濺，了凡因疼痛而全身劇顫面白如雪，卻牙關緊咬沉聲說道：“大王，我心中妖魔已除，你呢？”

雖說眾人慣見血腥，但見了如此慘烈的場景，還是大驚失色。獨眼龍心中大為震撼，卻又不肯示弱，勉強叫道：“不是不是，和尚，你聽錯了，我說的是你自斷左手臂，而不是左手掌……”了凡高叫一聲：“阿彌陀佛！”再次揮刀……

血光中了凡倒了下來，同時還有一人“撲通”一聲跪下了，是獨眼龍，他萬想不到一個人的意志可以堅定到這般地步。氣若游絲的了凡被眾強人急送下山。村民們輪流供養了凡，直到三個月后，了凡才從鬼門關上走回來。

在拜謝眾人供養之恩后，了凡回轉了龍臺山，一路上心中悲傷：自個兒受了重傷，身體殘損，這下更難化緣了，我無顏見佛啊。突然間他驚呆了，只見龍臺山上奇跡般豎起一座大寺來。這是誰建的？

了凡又驚又喜，跌跌撞撞進了山門，卻再次驚呆了次殿內原應供奉佛祖的地方，供的卻不是佛祖！只見受供奉者形容枯槁、鶉衣百結，眼眸中卻充滿慈悲，并且，這人沒有左臂。

了凡大驚，這時身后涌進許多人來，都是四鄉村民，其中有他曾經救過的生病者、有幫其亡夫念過經的孤兒孀婦，以及那施粥的大戶家的主人。

大家說：“大師，建寺的鉬子是大家捐助的，有銀兩的多出銀兩，沒銀兩的多多出力，人人爭先，在你休養的三個月內便建成了寺字。在商議供奉唧尊神佛時，大家一致說，了凡大師就是我們心中的佛。”

了凡的心中電閃雷鳴：上回佛祖點化時最后說“佛由心生”，原來如此！

了凡就在寺中日日念經拜佛，并跟以往一樣慈悲為懷、普度眾生。不過跟以往不同的是，他身邊時時有一人隨侍左右，那人躬身追隨了凡，亦步亦趨、萬分虔誠，終日面無半分倦意。此人只有一只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