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吃飯

夜雨

縣紀委搞了個家庭烹飪大賽，主題叫“回家吃飯”，參賽者以公務員家屬為主。這個活動的出發點是希望家屬們把飯菜做出水平，讓公務員們下班后主動回家吃飯，少參加應酬，這也是廉政工作的一部分。

最引人注目的是鄉長王進的太太惠珍。王進是上個月才當上鄉長的，惠珍嫁給王進前，就在自家開的飯館里掌勺，如今面對一堆業余選手，想勝出還不是小菜一碟？可一上場，惠珍就慌了，自己差不多十年沒摸馬勺了，手生了。尤其自從生了孩子，因為月子里沒保養好，落下了病根兒，家里便一直是小保姆在做飯。

這場比賽，縣電視臺也來人了，準備在電視上播出。惠珍盯著黑洞洞的攝像機，不由打起了退堂鼓，小聲問跟來的小保姆阿美：“現在退出還來得及吧？你快跟負責比賽的劉書記說說。”

阿美急忙給她打氣：“珍姐，您看看對手，都是普通家庭‘煮婦，怕啥？再說，臨陣退出，姐夫面子上也掛不住啊。”阿美和惠珍沾點親，所以一直喊姐。

王進剛當上鄉長，正所謂新官上任，立足未穩，惠珍知道自己不能給他造成負面影響，當即牙一咬，上！

惠珍參賽的菜是龍井蝦仁，原料簡單，主要是蝦仁和龍井茶葉。工序也少，蝦仁下油鍋略炸后，再和泡好的龍井茶一起下鍋，吃個爽脆清香。按規定，原料由贊助方——本縣最大的酒樓“食為天”免費提供，不料輪到惠珍上場，“食為天”的大廚匆匆跑來，滿臉歉意地說：“對不住對不住，今天原料太多，忙中出錯，龍井茶沒準備好……要不您換一道菜？”

惠珍心說，這道龍井蝦仁還是我跟阿美臨時學的，練了十幾遍剛剛有點感覺，做別的根本做不好啊。她正在為難，縣紀委劉書記過來了，問明情況后讓工作人員趕緊去買，這時阿美說：“龍井茶我姐家就有，我這就拿去，很近，幾分鐘就到。”劉書記點頭答應。

茶葉拿來了，是個簡陋的茶葉筒子。惠珍當下點火起鍋，刀勺亂響，按照杭幫菜要求，一招一式將龍井蝦仁做了出來。之后，由劉書記、“食為天”張老板等人組成的評委們挨個品嘗參賽作品，最后惠珍得分最高，拿了一等獎。隨即，攝像機、照相機都對準了那盤龍井蝦仁，咔嚓咔嚓一陣拍。

最后是發獎環節，劉書記給惠珍發了獎品，一個背面寫著“回家吃飯”的不銹鋼鍋。其實兩人原先就很熟，十年前，劉書記在鄉政府當紀委書記時，王進還是個小干事，惠珍在鄉政府外開了個小飯館。劉書記見倆人一個踏實一個勤快，就牽線當了紅娘。如今見惠珍奪冠，他心里也很高興。

活動結束，劉書記回到家已經是夜里了，洗了個澡就匆匆睡下。第二天早上起來，他習慣性地摸出手機，看本地論壇，忽然發現一個扎眼的帖子：烹飪大賽現貪官，用的龍井茶是萬元明前茶！

帖子里還有幾張圖片，正是惠珍那盤獲獎的龍井蝦仁。其中一張照片是放大了的茶葉，只是一片嫩芽，這叫“蓮心”。懂行人一看便知，這種茶又叫“明前”，一斤價格至少五千，品種好的甚至上萬。發帖者質問：一個新上任的鄉長，從家里拿出這么貴的龍井，是不是有問題？

下面跟帖的人很多，劉書記心里就有點不痛快，辦個烹飪大賽本來是提倡廉政，現在倒弄出丑聞來了。要說王進貪污受賄，他還真不相信。以前在鄉里，可以說劉書記是看著王進一步一步成長起來的。作為王進的老領導，劉書記決定去王進家走一趟。

中午，劉書記到了王進家。這是個老小區，樓房陳舊，家里說不上家徒四壁，但陳設簡單，干凈而整潔。這時候，王進正和九歲的兒子佳佳吃飯呢，見劉書記進來，王進急忙放下碗招呼劉書記坐下。

劉書記抬眼一瞧，惠珍和阿美都不在，就問怎么回事。王進笑著說：“惠珍拿了大賽第一名，‘食為天張老板就挖她去當大廚。她現在身體好起來了，說想上個班，反正離家近，就去了。阿美老家是鄰縣的，家里采茶忙不過來，打電話讓她回去幾天。這不，孩子中午放了學，我們爺倆只好自己開伙，可我只會下掛面……”

劉書記笑了笑，隨即又一想，“食為天”是本縣最大的酒樓，廚師可不是一般人能當的，張老板找上惠珍，會不會和王進當上鄉長有關？劉書記是老紀檢，知道要掌握火候，當下不露聲色地說：“怎么？我來了也不給我泡茶？”

王進慌忙起身泡茶，沒想到佳佳十分乖巧，早已捧著茶送過來了。劉書記摸摸佳佳的頭，看看茶杯里的茶，沒錯，明前蓮心。他心里暗嘆了口氣，說：“這茶不便宜啊，遇上難辦的事，它就能辦成。”

王進不解，這話什么意思？劉書記拿出手機，找出那個帖子給他看，同時觀察他的反應。王進看完一下子跳起來，臉漲得通紅，辯解說：“我剛上任太忙，連那個大賽都沒去，這茶葉我都不知道是哪來的！”他急忙給惠珍打電話，沒想到關機了。王進提議，現在就去“食為天”酒樓問一下，劉書記覺得帶上茶葉才好，就讓王進拿上。王進在家里找半天，奇怪，茶葉不見了，剛才佳佳不是還泡過茶嗎？再找佳佳，佳佳也不見了。王進和劉書記下樓，去門衛那里一問，才知道佳佳拿著那個茶葉桶，朝東邊去了，正是“食為天”酒樓的方向，難道是去找媽媽了？兩人也朝東邊走去。

路倒不遠，兩人很快到了“食為天”酒樓，只見佳佳抱著茶葉桶，正和阿美說話呢。阿美怎么來了？兩人走過去一問，阿美急促地說：“我在回家路上，看手機的時候發現個萬元龍井茶的帖子，急忙返回來找惠珍姐。劉書記，我姐夫冤啊！”

阿美說，她家承包了一個茶園，可茶葉品種不好，賣不出價，是惠珍兩口子幫他們引進了優良龍井茶樹苗。今年是第一年采摘，阿美父母就在清明節前采了一斤“蓮心”，制成茶葉快遞給阿美，讓她送給惠珍表示感謝。這事兒惠珍是知道的，但她不懂茶，還以為是普通茶葉呢，就沒跟王進說。劉書記長出一口氣，原來是這樣，這就能平息輿論了。這時，佳佳抱著茶葉桶進去了，三個人也跟到酒店后廚，發現惠珍正在水槽邊洗盤碗呢。眼見惠珍忙得滿頭大汗，王進急步上前拉住她，問：“你不是做大廚嗎？怎么洗上碗了？”

惠珍擦擦汗說：“張老板倒是請我做廚師的，但我知道自己這點本事，小飯館出身，又停了十多年，只能從頭學起，所以主動要求洗碗，同時向大廚學藝。”王進心疼地問：“那你怎么不告訴我？”

惠珍搖搖頭：“你是新上任的鄉長嘛。我既不愿沾你的光，當個名不副實的大廚，也不愿傷你的面子，我就想讓你當個好鄉長。”一旁的劉書記聽了，連連點頭。

這時候，佳佳過來了，把茶葉桶遞給了惠珍，說：“我聽劉爺爺說，這茶葉能辦成難辦的事。你把茶葉送給大廚吧，讓他教會你炒菜，你快點回家，我可不想總吃煮掛面。”

難怪佳佳抱著茶葉來酒樓呢，惠珍一把抱住了孩子，說：“媽媽根本就沒想在酒樓里當大廚，只想學藝。你爸爸當鄉長沒幾天，就不怎么回家吃飯了。我想多學幾道菜，讓他每天都回家吃飯。這個念頭，我在比賽時就有了。”

劉書記見狀，心里這個高興。新官上任，就需要家人把住廉政這道關。他招呼阿美拿著茶葉桶過來，和王進一家三口照張合影，背景就是那一大堆盤碗。他想好了，把這照片發給電視臺，和晚上要播的烹飪比賽放在一起，把來龍去脈說清楚，這是多好的廉政教育題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