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慶華
2018年是江西共產主義勞動大學成立60周年。很多人印象中的江西共產主義勞動大學,幾乎都來自1970年代的故事片《決裂》。
1958年,江西創辦了共產主義勞動大學(簡稱江西“共大”)。江西“共大”設有總校和分校,實行半工半讀,勤工儉學,按照農、林、牧生產的工種和工序組織教學,編寫教材,面向廣大農村和城鎮招生。這種辦學方式,得到了毛澤東的支持。1961年7月30日,毛澤東給江西“共大”寫信,信中說:“你們的事業,我是完全贊成的。半工半讀,勤工儉學,不要國家一分錢,小學、中學、大學都有,分散在全省各個山頭,少數在平地,這樣的學校確是很好的。在校的青年居多,也有一部分中青年干部。我希望不但在江西有這樣的學校,各省也應該有這樣的學校。各省應派有能力有見識的負責同志到江西來考察,吸取經驗,回去試辦。初時學生宜少,逐漸增多,至江西這樣有五萬人之多……”毛澤東的這封信,后來被稱為“七三○指示”。
1960年代,江西“共大”成為教育界的一面旗幟,引起國內外的關注。1974年9月,江西“共大”總校的胡春潮與江西省文化局的周杰根據江西“共大”的創辦過程和辦學方向,合作完成了電影文學劇本《決裂》的初稿。12月,胡春潮和周杰在北京完成劇本的修改稿。最初劇本反映的是1958年大躍進時期江西“共大”的創業史,表現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存在于教育戰線上的兩種辦學方針、兩種教學方法的斗爭。
曹仲平:“既然是大學,總有一個標準吧。”
龍國正:“當然有,各個時代,各個階級都有自己的標準,都在培養自己的接班人。”
曹仲平:“難道說我們在培養資產階級接班人?”
龍國正:“我們的學校是無產階級的,可教學還是資產階級的一套。”
曹仲平:“國家已經邁進了一個和平建設的新時代,經濟建設需要專家,需要高精尖的人才。”
龍國正:“要專家,也要高精尖人才,得首先是紅色的,無產階級的。”
曹仲平:“你張口閉口就是紅色的,無產階級的,難道他們會跑到外國去嗎?”
龍國正:“何必跑到外國,按照你的教育思想,他們在中國就可以搞出個資本主義來。”
(摘自《決裂》電影文學劇本,1974年12月修改稿)
《決裂》劇本創作于1974年,正是“批林批孔”如火如荼的時候。《決裂》雖然是以1950年代末江西創辦共產主義勞動大學為背景,但劇本中加入的一些內容顯然是“文化大革命”時期的產物,如反潮流、白卷英雄,等等。《決裂》劇本從選題到定稿,得到了北京電影制片廠編導室的支持。當時故事片生產剛剛恢復,可供拍攝的劇本極少,《決裂》寫的江西“共大”是毛澤東肯定過的,政治上保險。1975年4月,《決裂》劇本完成第四稿。此時,鄧小平主持國務院工作,對各條戰線進行全面整頓,教育領域是整頓的重點。針對教育領域的現狀,鄧小平提出尖銳批評。在這種形勢下,北京電影制片廠幾個老導演看過《決裂》劇本后,出于謹慎拒絕拍攝這部電影。恰在此時,剛剛拍完《偵察兵》的北京電影制片廠導演李文化看到了《決裂》的劇本,主動請纓。
李文化回憶說:“1975年上半年,聽廠里說,有個投稿劇本基礎不錯,一些導演看過,但都不愿意上。我去找汪洋廠長要來劇本,當天就一口氣看完了。劇本寫的是江西創辦‘共大’的事,‘共大’是毛主席、周總理等中央首長明確表態的,大方向正確,藝術上也不錯,有生活色彩。我很有積極性,廠里也愿意讓我上。”
《決裂》攝制組成立后,在全國范圍內挑選演員。北京電影制片廠的葛存壯是最早進入攝制組的演員,并擔任演員組組長。
葛存壯在影片《決裂》中飾演孫子清,據他回憶:“我看了劇本后有一個思想,覺得劇本主題是歌頌勞動人民上大學。開天辟地從未見過,很有積極的現實意義。起初,李文化讓我演副校長曹仲和(注:《決裂》1975年修改稿將曹仲平改名為曹仲和)。后來編劇胡春潮和我接觸后,向導演建議:‘老葛演孫子清更合適。’就這樣,我的角色調換過來。孫子清有戲,有演頭,有趣味……”

《決裂》劇本
確實,《決裂》中最有趣味的角色就是大學教授孫子清,影片中孫子清講“馬尾巴功能”的一場戲是“文革”電影中少有的富有喜劇色彩的橋段。
畜牧獸醫系教室里,講桌上有一只石膏馬。孫子清用一種帶韻律的聲調朗朗地講著:“前幾天,我給大家講了馬的呼吸系統、馬的消化系統和馬的骨骼特征。今天,我要給大家講講馬尾巴的功能……”
窗外突然傳來牛的叫聲。
孫子清推開門。大叔牽著牛堵在門口。孫子清眉頭一皺,大聲地:“老大爺,你怎么把牛牽到這兒來了?
大叔滿懷希望地:“老師,我是山邊大隊的。隊里這頭牛病了,想請老師給看看。”
孫子清不耐煩地:“我們這兒是學校,快把牛牽走,牽遠一點。”說著,返身進教室,把門關上。
大叔從教室后面的門走了進來。
孫子清正在黑板上畫馬尾巴:“好,現在我講馬尾巴……”他突然看見了大叔,有點生氣地說:“老鄉,你,你怎么跑到課堂里來了!……我們這里是大學,不是獸醫站。你快走吧!”
……
孫子清看看手表,走上講臺繼續講課:“現在,我們接著講馬尾巴……”
徐牛崽忽然舉起一只手。
孫子清臉一沉走上前,惱怒地:“你站起來說。”
徐牛崽從座位上站起說:“我提個問題。學校是不是準備派我們到內蒙去養馬?上課都幾個月了,你總是講馬。可我們這兒馬很少,特別是山區更沒有馬。就連這匹既不會叫也不會跳的石膏馬,我也是第一次看見。再說,你講的我也聽不懂。”
同學們哄然大笑。
孫子清左右環顧,怒沖沖地:“笑什么!”馬上又做出有涵養的樣子,邊走邊說:“越是聽不懂,學問就越深,那就更應該學。”他走上講臺,拿起一疊彩色的馬類圖,“你們看,中國的蒙古馬,非洲的斑馬,世界上各種各樣的馬,我們都要講到。懂嗎?坐下。”
徐牛崽仍然站著:“我的意見還沒有提完。我建議改變課程,少講馬,多講點豬和牛,完了。”
孫子清:“既然你不愿意聽課,你可以出去!”
徐牛崽申辯說:“我這是提意見。”
孫子清吼叫:“出去!”
徐牛崽粗聲粗氣地:“出去也要提意見!”說完,憤怒地離開教室。
孫子清氣呼呼地說:“大家坐好。下面我們接著講馬尾巴的功能!”
(摘自《決裂》電影文學劇本1975年12月修訂稿)
葛存壯演了幾十年電影,給觀眾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就是這段“馬尾巴的功能”。他分析說:“孫子清是大學教授,或許還留過洋,因為戲里他提交教學大綱時說過汲取了國外一些好的教學經驗,我就產生了這個念頭。他是個好人,但教育思想落后,來到‘共大’后對龍國正的下田上課、憑手上的老繭錄取學生看不慣。他是一個被批判的人物,在新的環境中老觀念使他成了被諷刺的對象,馬尾巴功能一場戲,就成了諷刺喜劇。我是喜劇正演,認為情節安排到位了,越是嚴肅認真地去演,其喜劇效果就越強烈。我從規定情境出發,從人物思想感情出發,不刻意耍噱頭……”
《決裂》中最有演頭的角色是孫子清,最沒演頭的角色是地委副書記唐寧。飾演唐寧的是來自上海電影制片廠的演員溫錫瑩。
溫錫瑩回憶說:“演《決裂》,(唐寧)這個人物什么作用也沒有,就是一個抽象的書記。觀眾都記得馬尾巴功能。這個書記不是一個具體的書記,而是一個抽象的書記。這個劇本看過以后,我認為上不了什么層次。當時北影讓我上這個戲,我就來了。”
溫錫瑩飾演的地委副書記唐寧在影片中就是一個抽象的人物,一個抽象的黨的化身。讓我們回顧影片結尾唐副書記的出場——
唐副書記走上臺,深情地望著臺下的群眾。群眾急切地等待唐副書記的講話。唐副書記又環視了四周的群眾,然后用宏亮的聲音向大家宣布:“同志們,告訴大家一個特大的喜訊,七月三十日,偉大領袖毛主席給我們共產主義大學寫了一封信。毛主席高度贊揚我們共大,肯定了我們的大方向。偉大領袖毛主席說:‘同志們,你們的事業我是完全贊成的。’”(摘自《決裂》電影文學劇本1975年12月修訂稿)
最初的《決裂》樣片中有毛主席給江西“共大”信的全文。1975年12月6日,文化部電影局審看《決裂》樣片時,提出:“毛主席給共大的信,沒有全文發表過,在銀幕上全文出現是否合適?”根據電影局的意見,影片上映時刪掉了毛澤東信中的其他內容。
影片《決裂》中飾演校長龍國正的是長春電影制片廠的演員郭振清。龍國正是男一號,影片中龍國正找到被勒令退學的江大年一場戲,給觀眾留下了深刻印象:
龍國正在竹林里大步流星地奔走,竹葉投下的光影從他的臉上不停地掠過。
廣闊無垠的天空,綴著朵朵白云,在開闊的山坡上,龍國正呼喊著:“江大年——”
群山響起回音:“江大年——,江大年——”
龍國正沿著一條曲折陡峭的小路,跑上山頂,站在一塊巖石上,大聲呼叫:“江大年——”
回答他的是松濤和山谷的回響。
龍國正汗涔涔的臉上流露出幾分焦灼的情緒。他疾步如飛地在長長的獨木橋上走著。
他走過那座做過招生站的祠堂。
龍國正急匆匆走來,他突然煞住腳愣住了。
鐵匠鋪里,江大年正高高地舉起鐵錘,仿佛要把全身的力量都砸下去,一錘又一錘,發出振人肺腑的響聲,江大年咬緊牙關,鐵一般的臉上顯得剛毅有力。
龍國正心潮澎湃,他仿佛看到了招生時那敦厚、樸實的青年工人形象,又仿佛看到一個敢于反抗舊教育制度的堅強戰士,他激動地喊:“江大年!”
江大年扭頭看見龍國正,如同見了久別的親人,眼淚奪眶而出,喊著:“龍校長!”
龍國正張開雙手,迎著大年邊走邊喊:“大年!”
江大年急奔過來,叫著:“龍校長!”一頭撲在龍國正身上,哭了起來。
龍國正眼眶潤濕,他抑制著內心的激動,深情地望著江大年,拉著他的手,說:“大年,走,跟我回去上大學。”
(摘自《決裂》電影文學劇本1975年12月修訂稿)
這場戲是在井岡山外景地拍攝的。郭振清樸實無華的表演極富感染力。
“拍攝現場靜寂無聲……戲中的演員留下了滾滾熱淚,在一旁參加攝制工作的其他同志也忍不住熱淚盈眶。”(摘自北京電影制片廠《決裂》創作組、攝制組:《迎著階級斗爭的風浪上——攝制影片〈決裂〉的體會》,原載《人民電影》1976年第1期)
多年以后,郭振清在接受采訪時坦言,他演過的角色中最滿意的有兩個:一個是《平原游擊隊》中的李向陽,一個是《決裂》中的龍國正。
郭振清說:“1975年下半年,葛存壯來長影,拿著劇本到我家說:‘大郭,北影要上一部戲,李文化導演想請你扮演男主角龍國正。’我連夜看完劇本,很喜歡,有激情,歌頌毛主席肯定的‘共大’嘛!龍國正也有色彩,我愿意演。”
《決裂》原稿的名字叫《萬代紅》,后改名《決裂》。劇作者最初的立意是共產黨人要和教育思想的傳統觀念的決裂。1975年劇本修改稿將主題改為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的徹底決裂。原稿中校長龍國正和副校長曹仲和的思想分歧系人民內部矛盾,修改后升級為敵我矛盾,將原稿中龍國正和曹仲平辦學方法之爭改為不可調和的階級斗爭、路線斗爭。
會議室里,黨委會在進行著。
曹仲和把一疊考卷丟到桌上:“請看,這就是他們的白卷!”
龍國正看著白卷,不動聲色,異常沉著。
曹仲和站起來,故作姿態地:“這個決定,我請示了專區趙副專員。”說完,悠然自得地坐下去。
余鋼“蹭”地站起來氣呼呼地說:“你們搞突然襲擊!考試的時候,李金鳳她們在哪兒?在貧下中農的田里,這些白卷能說明什么問題?”
龍國正:“不,這些白卷很說明問題。在這些白卷里,有高度的政治覺悟,有深厚的無產階級感情,有同學們的汗水,有貧下中農的幾萬斤糧食。同學們做得好!做得對!”
曹仲和憋不住又站起來:“對?對在哪里?我們這兒不是農場,不是生產隊。”他走到桌子另一端,聲嘶力竭地喊:“同志,我們是大學!既然叫大學,就應該有一個統一的標準。”
龍國正義正辭嚴地反駁:“辦學校,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從來就沒有統一的標準。就拿這十五名同學來說,按照我們的標準,這些同學是好學生;按照你們的標準,卻把他們趕出校門。這又怎么能統一呢?”
余鋼理直氣壯地:“什么統一的標準!說穿了,就是你們借考試之名,把教育革命中敢于斗爭的好同學排擠出去。”他氣憤之極,用力在桌子上一拍,站起來:“難道這不是對工農同學的迫害嗎!”

《決裂》劇照

曹仲和像被針扎了一樣,跳起來:“你,你,你這是污蔑!”
余鋼:“這都是事實!”
龍國正:“解放前,誰打擊、迫害工農?是地主、資產階級。今天你也這么做,你站在什么立場?你代表了誰的利益?你代表的正是被打倒的地主、資產階級的利益!”(摘自《決裂》電影文學劇本1975年12月修訂稿)
飾演曹仲和的演員是來自遼寧人民藝術劇院的陳穎。據她回憶:“這部電影宣揚憑手上的老繭就能上大學。我演曹仲和校長,反對憑老繭就能上大學,認為憑老繭上大學不科學。《決裂》是在井岡山拍外景,和(江西‘共大’的)工農兵學員有接觸。電影邊拍邊改,有幾個地方改動挺大。”
《決裂》劇本修改過程中,廣泛征求了國務院科教組、北京市委大學組、朝陽農學院、江西“共大”等的意見。
1975年6月4日,全國故事片創作會議籌備組對《決裂》劇本第四稿提出幾條意見:
一、 仍然存在真人真事問題……這一稿雖然將江西省委抹去,但仍寫的是共產主義勞動大學分校新發生的事情,而文化大革命前全國只有江西省辦了這樣的學校,這是眾所周知的。讀完劇本,很容易聯系到江西的共大以及舊省委。
二、 只寫文化大革命前,不能深刻地表現教育戰線上兩個階級、兩條路線的斗爭。劇本反映的時間是一九五八年夏至一九六一年春……可是劇本中的唐副局長,顯然是省教育局的副局長,卻被作為正確路線的代表者來歌頌,但辦共產主義勞動大學決不是他一個人所能決定的,也不是他一個人所能堅持的,這實際是肯定了舊省委,從而美化了修正主義路線。應該看到,正是經過文化大革命,在毛主席革命路線的指引下,教育革命才能得以發展,否則是不可想象的……


《決裂》劇照
三、 在宣傳黨的教育方針問題上,既不強調要實行“無產階級政治掛帥”,又不反映“學校一切工作都是為了轉變學生的思想”,而單純強調了生產勞動,本末倒置。為什么要創辦共大,共大的辦學方針是什么,共大和舊大學之間在哪些根本問題上實行決裂?這些問題是很重要的,劇本不僅要有所交代,而且要反復宣傳。可是,目前的文學劇本只寫了共大一個分校的辦學過程,貫穿全劇的中心矛盾主要是生產勞動和學習文化的沖突,而在和生產勞動相結合的過程中又很少涉及政治思想斗爭。我們說,社會主義大學要把學生培養成為有社會主義覺悟的有文化的勞動者,必須從招生開始就實行政治掛帥,把提高學生的社會主義覺悟放在首位,“階級教育、黨的教育工作必須大大加強”。在這一點上,劇本的差距是很大的。
四、 一號人物龍國正的形象不高大、不典型、缺乏藝術感染力。作者在刻畫龍國正的形象時,更多地強調他的“龍卷風”性格特征,而沒有把他放在階級斗爭、路線斗爭的風口浪尖上去塑造,去揭示他的內心世界,并且是有缺陷的……
此外,劇本中有些關于學文化知識內容的描寫也是欠妥的,它直接貶低、損害了龍國正的形象……如,他對關門辦學是欣賞的,夜晚當他看到一個個亮著燈的窗口時,竟“獨自甜蜜蜜地笑了”。這一點,他和曹仲和是一樣的,劇本在其后描寫道,曹仲和對于課堂里學生們鴉雀無聲的情景也是“顯得十分滿意的”。(摘自吳迪:《中國電影研究資料1949-1979》下卷)
1975年7月,國務院文化組召開全國故事片創作、生產座談會,提出“正確而深刻地反映現實生活中的階級斗爭、路線斗爭是當前故事片影片創作中必須努力解決的課題”。正在井岡山拍攝外景的《決裂》攝制組,根據故事片創作會議籌備組的意見和故事片創作會議的精神,對《決裂》劇本作了重大改動,將劇本的主題確定為:無產階級教育革命只有向修正主義教育路線和舊教育制度宣戰,同反映傳統的所有制關系的舊傳統觀念實行最徹底的決裂,才能徹底戰勝資產階級,把這場革命進行到底。劇本中“教改”一場戲,最初編劇是根據江西“共大”自給自足,“不花國家一分錢”的特點,在結構矛盾沖突時,側重寫“插秧”與“上課”的矛盾,表現龍國正為了不誤農時,要求停課,把學生拉到田里插秧。創作組在修改劇本時,認為原稿中這場戲矛盾的焦點離開了教育革命的根本,沒有抓住兩條教育路線斗爭的實質:

《決裂》劇照

這樣寫雖然符合特定生活的真實,但是沒有把矛盾和斗爭典型化,因而不能體現教育革命的深刻意義。通過對教育革命更深入地調查研究,使我們認識到,作品必須跳出真人真事的局限,要站在整個教育戰線兩條路線斗爭的高度對生活素材進行典型概括……(北京電影制片廠《決裂》創作組、攝制組:《迎著階級斗爭的風浪上》——攝制影片〈決裂〉的體會》)
后來這場戲就改為“小課堂”與“大課堂”的爭論。
曹仲和:“老龍,你為什么老把學生弄到田里去呢?”
龍國正:“我找你就是要談這個事。現在是春耕大忙的時候,我們的課堂應該結合農時搬到田里去,這樣才能讓學生在學習和生產實踐中更全面地掌握知識。”
曹仲和:“你說來說去,還不是為了幾粒谷子!”
龍國正:“這不是幾粒谷子的事。”
曹仲和:“為什么你一定要把學生培養成眼光短淺、胸無大志的人呢?”
龍國正站了起來:“不對,這種看法是錯誤的。這是教育革命的大問題呀。老曹,你讓同學們穿著鞋襪,在課堂里植樹,在黑板上種田,學農不務農,學農不愛農,這樣培養出來的學生,怎么能夠趕上時代的步伐?怎么能和全國人民同心同德地建設社會主義呢?”(摘自《決裂》電影文學劇本1975年12月修訂稿)
為了拔高主題,《決裂》創作組對原劇本結尾作了重大改動,特地增加了一場戲——
禮堂里,錢組長主持會議,他大聲喊叫:“請大家坐下來,坐下來,現在開會!社員同志們,今天我們開個批判大會,批判共大學生李金鳳。安靜一點,安靜一點!因為李金鳳反對工作組,破壞‘三自一包’的政策,特別是反對趙副專員,反對趙副專員就是反對專區,反對專區就是反黨!”
……
龍國正鎮定而有力地說:“李金鳳不是反對黨,她是反對那種自稱為共產黨而實質上是資產階級民主派;她不是反對專區,而是反對專區里面那些主張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人物。她這樣做,正是熱愛黨,維護黨的利益,說明她有高度的黨性。她是我們共大最好的學生!”(摘自《決裂》電影文學劇本1975年12月修訂稿)
1975年10月,《決裂》拍攝完成。12月6日,文化部電影局審看《決裂》樣片,意見如下:
該片通過共大松山分校的創建過程,表現了五十年代末期教育戰線一場兩個階段、兩條路線的激烈斗爭,比較成功地塑造了堅持毛主席教育路線的革命闖將龍國正的英雄形象,歌頌了毛主席的革命路線,歌頌了社會主義新生事物,主題思想很好,戰斗性強,現實意義強。在藝術上也是比較好的。動人的戲很多,大部分場景采用外景、實景拍的,效果不錯。導演、攝影都是新手,但狠下功夫,取得了很好的成績……(文化部存檔資料,摘自吳迪:《中國電影研究資料1949-1979》下卷)
1976年元旦,影片《決裂》在全國公映。盡管如《決裂》導演李文化所說:“拍這部片子與‘四人幫’、‘四人幫’的爪牙的任何人都沒有任何關系”,但不可否認的是,《決裂》所反映的政治傾向,使之成為“四人幫”配合形勢進行反擊的一發炮彈。
“四人幫”垮臺后,影片《決裂》受到了批判,但沒有被劃入“陰謀電影”的行列。《決裂》創作組和攝制組的大多數主創人員也沒有受到牽連。畢竟1976年的春天,創作者們尚不能認識到這部影片對于人們的思想產生的負面影響。
時過境遷,《決裂》拍攝30多年之后,當年影片的幾位主創人員這樣反思那段歷史——
葛存壯:“拍《決裂》時,攝制組全體人員都是為了歌頌毛主席肯定的‘共大’,意愿是好的。雖然影片受到了極“左”思想的影響。‘共大’是特定歷史時期產生的特殊類型的學校,《決裂》是特定歷史時期產生的特定影片。‘共大’半工半讀的性質,從農村招學生,根據勞動需要,學習農林牧副知識,是很實際的。那時建國不久,國力不強,不可能有那么多正規大學吸收農民子弟受教育。毛主席肯定它不無道理。影片的問題在于,硬是要把技術學校拔高為本科大學……《決裂》是在當時歷史條件下受‘左’的思潮的影響拍攝完成的,我認為,對《決裂》的是非評論應該和對于歷史上存在的‘共大’的認識區別對待。‘共大’還是應該肯定的。
郭振清:“用今天的眼光看待歷史,影片所表現的過去的那一段是扭曲了。對知識分子諷刺打擊,我都不贊成。但是,像‘共大’這樣的辦學精神是永恒的。教育與勞動相結合,現在還在講,各式各樣的職業學校就是一例。‘共大’這樣的農業技校,為廣大農民子弟學習文化知識提供了條件,是十分實際的。這樣的學校今后還應繼續辦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