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紫波
中共吉林市委宣傳部
喜歡評書、學說評書,應當是每一位評書愛好者共有的特質。但是,在中國眾多的評書愛好者群體中,能有一位像我這樣幸運而快速地進入中國評書大師單田芳先生門下成為“入室子弟”的,應屈指可數(shù)。
現(xiàn)在,每當我回想起這段往事,仍感覺自己像在做夢一樣。我在感嘆人生“機緣”兩字的同時,也在感悟先生給我留下的大師精神和藝術靈魂。
我與先生的師緣始于2010年的兩次邂逅。
第一次邂逅是在2010年8月28日,吉林市人民廣播電臺舉辦“田野芳華”第五屆廣播聽眾月活動中,我以單派評書模仿者的身份與先生有幸同臺。
第二次邂逅是在2010年10月28日,我意外地接到北京電視臺文藝頻道《經典回眸》欄目邀請時,以崇拜者兼模仿者的身份再次與先生同臺。當時,自己也不知道傳統(tǒng)評書里,什么叫定場詩,什么叫扣子,等等。當時錄制現(xiàn)場要求的是即興表演,每位嘉賓所說的東西都是現(xiàn)抓現(xiàn)演。由于欄目組工作人員提前了解到我是一個宣傳干部,就把我硬推為1號嘉賓,先從我開始。就在這種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我斗膽打了頭炮,沒想到自己簡單的幾句開場白,竟然把整個書場逗樂了。最后,單先生穿底,他畫龍點睛、引經據典,幾句話就把上半場錄制工作推向了一個高潮。節(jié)目錄制完成后,我與先生家人互留了電話,緣分從此結下。
從我初次與先生邂逅,到2010年12月28日上午9時在北京人民大會堂正式完成隆重的拜師儀式,僅用了4個月的時間,這不得不說是歷史機緣和先生對我這名普通宣傳工作者的恩賜與偏愛。
有人私下說:“單先生能收你為徒,這是天上掉多大雨點兒啊,幸運地砸到你的頭上。你可得好好珍惜它啊!”
拜師就得學藝,不能圖一時的虛名。
2011年3月,我利用自己被吉林市委組織部下派到企業(yè)掛職鍛煉兩年的一個空檔期,專程赴京到先生家開啟了第一次為期45天的學藝之旅。
先生教我:“學藝先學做人,做人得懂規(guī)矩。你不像你那些師哥們,他們都有曲藝基礎,你是純憑熱愛,‘硬擠走’曲藝門的。所以,你要先了解評書曲藝這行里的許多規(guī)矩,免得你出去,做出一些過格的事,讓同行人笑話……”
先生光講規(guī)矩兼點撥兩個小段,就用了整整7天的時間。先生為了檢驗我的學習效果,還特意布置我寫一篇學習心得體會,于是我就連夜寫了《與師學藝七日有感》。先生看完后,沒說任何話,就開始了后面口傳心授的評書學習,比如技藝上的,如何用好定場詩開場,而后又如何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匕褧伷綁|穩(wěn),再接下如何下扣子,在哪個地方下扣子最好?在哪塊該起“浪頭”?什么叫“虎頭豹尾”?怎么用氣帶聲?人物開臉和刀槍贊如何巧妙地運用和把握,等等。另外,一名優(yōu)秀的評書演員除技能之外,在臺上臺下還應當兼修的基本素養(yǎng),等等。
先生多次強調: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評書是一個復雜的系統(tǒng)工程。要求說書者是一個“雜家”,是一個“雜貨鋪”。觀眾要啥有啥,要火柴,有!要油鹽米面,還有……既然進入曲藝門,就要勤學多練,要謙虛,要學會不恥下問,不要怕丟丑,要多到舞臺上去摔打自己。
先生還強調:評書演員最關鍵的,還要有一個“悟”字。悟道,不悟,怎么能得道呢?其實,作為一名評書演員,你為評書熬了多少夜?付出了多少心血?熬白、熬掉了多少頭發(fā)?多少日夜為它睡不著覺……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天道酬勤,功到自然成,就是這個道理。不要急著早出名,早出名未必是好事。
我記得2011年電影《關云長》首映式時,先生被邀請到現(xiàn)場表演3段,分3次出場,每次出場表演只有1分鐘,而且還要高度概括關云長一生的功績。當時先生身體正有點感冒,但是他打完針后,還是非常認真地進行準備。想好一段詞后,就讓我給他掐表計時。第一遍是1分30秒,不行,重新斟酌再來。1分15秒,還是不行,再仔細斟酌后,再來。只到時間掐到1分零5秒時,先生想了想說:“這個可以了。到時,我現(xiàn)場稍微掌控一下節(jié)奏,應該沒問題。咱們再來下一段。”

單田芳表演評書《虎牢關三英戰(zhàn)呂布》
后面兩段都是這樣高標準來完成的。我當時就問先生:“每一段多出幾秒鐘應該沒問題吧?”
先生聽后,并沒有反駁,而是非常認真地說:“作為一個評書演員,首先要學會尊重對方、尊重觀眾(聽眾)。人家邀請方規(guī)定你表演每段1分鐘,必然有他們的道理。咱們盡量不給人家對方添麻煩。既然咱們答應人家了,就必須想盡一切辦法來克服各種困難。我的名氣到了,時間超一點,人家可能不好意思說什么,但咱們(評書演員)必須要嚴格要求自己。只有這樣,人家反過來才能尊重你……”
2011年4月,先生帶我到中國傳媒大學為在校研究生上課,出發(fā)前,先生先叮囑我,說:“你跟我學評書有一段時間了,這次帶你到大學禮堂去,主要是讓你看一看評書的舞臺表演。雖然大學的禮堂可能不大、人數(shù)也就一二百人,但是它絕對不像咱們師徒二人在家,面對面的這樣授課。評書演員要學會現(xiàn)場的掌控能力。你注意多觀察就行了。誰說現(xiàn)在年輕人不喜歡傳統(tǒng)評書?根本就沒有那回事!你現(xiàn)場感受一下吧。將來有機會,帶你到更大的舞臺去看一看。”
那次授課共講了兩個小時,整個課堂掌聲不斷。而且先生在舞臺上的表演也像換了一個人似的,精神飽滿,渾身充滿強大的感染力。回到家后,先生問我到現(xiàn)場的感受。我如實把個人的觀點說了出來。先生也沒否認,只是補充道:“我為什么一進場,大家都全體起立,鼓掌歡迎我啊。因為他們都聽過我的書。人的名樹的影。我不用熱場,直接開說就可以。但是你去了,就不行了。你知道為什么嗎?”
我說:“不知道。”
先生告訴我:“評書表演分冷場和熱場。熱場好辦,那冷場怎么辦?你不能硬熱臉貼冷屁股。這就需要評書演員豐富的舞臺經驗與技巧。一個成熟的評書演員,從一出場,你就得進入角色,從側臺往臺中央走幾步,走的同時怎么側臉面對觀眾,在哪個點鞠躬施禮,你都得在實踐中慢慢摸索和鍛煉。另外,我在授課時講的那些故事,就像幾顆珠子。你要學會用一根線去串聯(lián),把它們串成一串精美的項鏈。這樣,你就成功了……”
至今,先生在中國傳媒大學上課的場景,都清晰地呈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甚至我都能復讀出他所講的全部內容。
45天的學習結束后,先生在我臨行前又特意叮囑我:“吉林市離北京比較遠,你經常往返吉京兩地也不現(xiàn)實,我告訴你一條學習的捷徑,你一定要放下機關干部的架子,潛下心來向當?shù)匾恍┯薪涷灥睦舷壬兔耖g藝人虛心求教。只要你真正虛下心來了,你登門拜訪的這些老先生,即使不能傾囊而出,最起碼他點撥你幾句話,也能讓你少走幾年的彎路,你就能比別人成長得快一些。做評書演員就得肚囊子寬,其他傳統(tǒng)的優(yōu)秀藝術形式,比如京劇、二人轉和武術里的精華,我們也要學會借鑒和汲收。”

2013年9月,本文作者夫婦在北京釣魚臺賓館與單田芳先生合影
2012年3月,我利用業(yè)余時間創(chuàng)編、錄播了60集傳統(tǒng)評書《話說龍?zhí)渡健罚杉质腥嗣駨V播電臺全頻播出。在正式錄制之前,我?guī)е约簞?chuàng)作完成的15集評書書稿來到北京先生家里。先生是一篇一篇地過。我先講一回,先生接著講一回,而后,先生集中提出具體的不足之處,還親自示范。最后,先生告訴我:“你就按著這個路子寫吧,肯定沒問題。”
回到吉林市后,我白天正常上班,晚上創(chuàng)作,起早到電臺錄制,用時100天完成了60集作品的創(chuàng)作和錄制。先生還專門給錄制了作品的開篇。現(xiàn)在看來,這部作品還顯得非常稚嫩,有太多的缺失之處,但我當時的水平和能力都已經達到了極限。先生明知我存在許多問題,還仍然鼓勵我繼續(xù)前往。
2014年8月,在史艷芳老師的鼓勵下,我在沈陽老北市正式登臺,舉辦個人第一次評書專場。先生從私下得到反饋消息還算可以,于是又一次當面叮囑我:“學我者生,像我者死。你已經登臺了,我的一百部書,從現(xiàn)在開始,你隨便挑著在書場說,但是你考慮沒考慮這個問題?你說完我這一百多部書后,人們認可的還都是單田芳,而不是你。現(xiàn)在怎么辦呢?以前,說書行業(yè)里有這么一句話是,會說的不會寫,會寫的不會說。你既然是一名宣傳干部本身能寫,現(xiàn)在又能說了。我建議你沉下身子,創(chuàng)作自己的作品。你寫完了,拿我這兒來,我給你捋一兩部書后,你基本就明白評書這個路數(shù)了。未來你既能說又能寫,可能就比同行人進步快一點。這樣,你就有自己標簽式的作品。”
2015年底,由我創(chuàng)編、主講的《江城往事》(6集)在吉林衛(wèi)視《天地長白》欄目中播出。現(xiàn)在我已整理創(chuàng)作完成了 北方民族題材的《群芳譜》《談古論古話江城》,還有馬上收官的以明代吉林船廠為背影的《亦失哈秘傳》《遙看江東雨蒙蒙》等近兩百萬字的作品。它們都是豐富歷史、補充歷史,甚至有糾正個別歷史點的鮮活民間文藝作品。
先生對我的評書授藝除了基本技巧上的口傳心授,更注重那些看似評書之外無形東西的傳承。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無形的東西甚至超越了傳統(tǒng)評書技藝上的外在要求,而積淀形成了“單派評書”的一種理念、一種精神、一種追求、一種使命,甚至是“單氏評書”傳承人應當遵守的一種內在的氣節(jié)和風骨。
一部優(yōu)秀的評書作品,它不光藝術上需要時間打磨,還需要個人情感與文化靈魂的注入。先生始終教誨他的弟子:雙腳真正插入泥土中,才能讓腳下的土地賦予你創(chuàng)作的靈魂。實事求是地講,先生弟子們現(xiàn)在創(chuàng)作新評書、播講新評書的能力與水平肯定與先生要求還存在著一定的差距,但是隨著他們生活的歷練、閱歷的豐富、知識面的拓寬,再加上無數(shù)關心和關愛評書曲藝事業(yè)的老師和書迷朋友的鼎力支持,不遠的將來定會再綻放出新的藝術花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