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頭鞋

竇俊彥

池陽古城的人認為，虎是百獸之王，穿上虎頭鞋可以辟邪、保平安，呵護孩子健康成長。所以，在古城一直流傳著為小孩子做虎頭鞋的習俗。

古城里，娘的虎頭鞋做得最細密、最耐看。小時候，我和姐姐經常偎依在娘的身邊，看娘做好鞋的輪廓，然后給鞋頭上的虎頭縫上鼻子、耳朵、眼睛，再繡上眉毛，一只活靈活現的虎頭就出現在面前。我們都想摸摸娘做的虎頭鞋。娘將我們的手撥開，笑著說：“別亂動，小心老虎咬你。”娘的話，將我們嚇得手都縮了回去。趁娘不注意，又將手伸了過去。

娘做的虎頭鞋，在古城的廟會上賣得很火。娘賣完了虎頭鞋，她的籃子里總會變出我們愛吃的糖、瓜子之類的零食。娘看著我們吃得津津有味，開心得笑了。

娘賣虎頭鞋，總要在家里留下幾雙。看到那些做人比較實在的鄉親，誰家里添小孩了，到百天日子，娘就會將虎頭鞋用紅綢子一裹，邁著輕盈的步子，送給這家人。坐在人家炕頭，娘在眾目睽睽之下，打開包裹，一雙既漂亮又適用的虎頭鞋就展現在人們的眼前。大家嘖嘖地贊嘆著娘的巧手。主人高興地給嬰兒穿上虎頭鞋，不大不小剛合適。主人千謝萬謝后，要給娘錢，娘都會推過去，說，鄉里鄉親的，談什么錢。

我家住的城東那塊地方的住戶，幾乎家家的孩子都以穿娘做的虎頭鞋為榮。他們普遍認為，能得到娘送虎頭鞋的人家，都是在城東有好口碑的。

我上高中時，姐姐正在上大學，那時，家里要供兩個學生，經濟非常的拮據。有一天晚上，牛二妻子來到我家，她和娘閑聊了片刻，就說明了來意。原來，她的兒媳剛生了一個兒子，她喜得孫子，希望娘在她孫子百天的時候，給她孫子送一雙虎頭鞋。

娘邊繡虎頭鞋邊說：“你看，我這個是半成品，你還是去城里別家看看。”

牛二妻子說：“大嫂子，你看你這話說的，我就是沖著您的人品來買鞋的。”

說著，掏出錢，放在桌子上，轉身就要走。

娘將牛二妻子送出門外，將錢硬塞到牛二妻子手里。

牛二妻子看到娘如此固執，嘆了一口氣，就走了。

娘回到家里，我問她：“人家給錢，為何不要？不就是一雙虎頭鞋，咱家也正好缺錢。”

娘聽了我的話，拿起正在繡的虎頭鞋，又放了下去，陰著臉說：“咱家沒有錢，但做人要有志氣，不能什么錢都去賺。”

接著，娘給我講了一件事。那是在一月前，娘去牛二在古城開的米油店買米。米拿回來以后，娘就找了一把秤，秤了才發現，米少了二兩。當時，娘打算去找牛二，但想到都是鄉里鄉親的，怕傷了和氣，也就沒有去。現在，牛二妻子讓娘給她的兒媳婦去送虎頭鞋，娘當然不答應了。

牛二孫子百天的時候，娘沒有去送虎頭鞋。當然，牛二孫子那天也穿上了虎頭鞋。可是，沒有娘送的虎頭鞋好看。鄉親們表面上沒有說什么，但從眼睛里都能看出來，對牛二家人的鄙視。牛二家里的人，看到鄉親們的眼神，心里也不是滋味。

這件事過了沒有多久，忽然有一天，牛二讓兒子用車拉著米，按照買米的多少，給各家各戶來送米。據牛二的兒子說，他家過去賣米用的是舊秤，換了新秤后，才發現原來的秤有問題。他這次，不僅是給鄉親們來補少稱的米，更是來賠不是。

對牛二兒子的說辭，娘并不買賬，娘說，這是假仁假義，收買人心。

后來，娘幾次到牛二的米油店去買米，牛二都很熱情，回到家里，娘拿起米袋過秤，發現只多不少。就這樣，娘慢慢地改變了對牛二家人的看法。

玉樹發生地震那年，古城的慈善協會發起了為災區人民捐款捐物的活動。其中，古城人傳得最快的一條消息是，牛二為災區捐款50萬，是全古城捐款最多的。

娘聽到這個消息時，自言自語地說：“莫非我真的錯怪了人家？”正好此時，牛二的兒媳婦又生了一個孩子。娘知道后，戴上了老花鏡，又一次拿起了繡花針，她說她要繡一雙虎頭鞋，去牛二家串串門，和牛二媳婦好好拉拉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