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卓然
海德格爾曾經寫道:“語言是存在之家,人棲住在語言之家中。”由此可知,語言不再是存在的附庸,語言就是一種存在。
語言是什么?它與存在的關系又究竟如何?古今哲人們對此進行了綿延千年的討論。中世紀哲學家奧古斯丁認為語言是捆綁在存在物上的圖畫,人類由圖畫認識、建構存在世界;維特根斯坦則將之定義為一種游戲,人們通過這種游戲或真或假地認識存在。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但是,為什么不能顛倒過來考慮:是不是語言規定了存在呢?
法國哲學家德里達提出解構哲學的理想:哲學自以為任務在于探索存在,實際卻無法脫離語言的范疇。如黑格爾雖然能用辯證哲學解釋宇宙,但當涉及哲學本學科的自身時,他卻只能用“伏兵四起的深淵”這一語言譬喻來論證。因此,哲學及其對象——存在,是處于語言學的規定之下的。
語言規定存在,對于生命似乎不易理解。但語言覆在存在上的一層面紗在我們身邊卻是觸手可及。當我們面對平林新月、古道西風,或是斷橋下最后一抹殘雪,總是會役使語言重構一幅“我在此在”的存在圖景,或用詩文,或用曲文。但我們若緘口不語,讓語言從世界和存在中遁走,讓整個宇宙歸于原初之貌,唯余鳥嗚樹語,明月松濤,流水落花,風流云在,闔目與天地同游,此際,人的生命已全然化于自然之中——“我在”便被消解了。而外物之存在,也隨著“我在”的消解而掙脫了限制,它們不再是存在的一般,毋寧形之為“存在式的生命”,在沉默中它們誕牛。
而當語言回歸,存在又將借著它回歸我們身邊,在語言運行中給出自己零星的注腳。
不過,從另一方入手,正是繽紛的萬事萬物的存在賦予了語言以靈魂,“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落花的存在,即無形暮春的存在,它們向詞人敞開自身,組建了哀而不傷的清遠語言意境;“詩人是酒神的神圣祭司,他們赤著流血的雙足行滿大地。”人們對狄俄尼索斯式的歡樂的渴望的存在,永不止息追尋酒神的苦吟的詩人的存在,孕育了荷爾德林流著鮮血震顫著的語言。或者,梵高的一幅關于農婦的泥鞋的速寫,被海德格爾揭示出其背后的受蔽的存在:勞作的汗水、豐收的期盼、歸家的孤獨、面對死亡的戰栗,它們無不由此畫的存在,譜寫出一種和農田聯接在一起的“神圣的大地”的語言。
人類是存在著的,因為人之存在先于其本質;人類也是語言之母,語言是人類不可磨滅的精魂。那么,在語言中存在,以存在為語言,將是人類這個種族最獨特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