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柯

我在蘇州博物館晃悠的時候,專門挑了一個淡季的日子,沒想到館內還是人山人海。這家博物館名氣太大,實在是沒法清靜欣賞。
環顧四周,都是在找角度擺姿勢拍照紀念的游客,反倒是最底層的日本漆器展覽,幾乎沒有人。我這個人天性不愛湊熱鬧,別人不感興趣的冷僻場所,正是我的樂趣所在。
沿著陳列室一件一件看過來,絕大部分作品一眼就能分辨出來是什么原型。有的是生活中很實用的椅凳抽屜,有的是象征意味很明顯的人體、小動物和裝飾品。有一件作品我怎么都看不懂,七根細細的竹子,頂著一個編織得很像蠶蛹一樣的空籠子。這也未免太抽象了!我心想既然琢磨不明白,不如看看介紹。銘牌上的字特別小,我低頭湊近看,作者名叫川島茂雄,作品名稱是《船橋海濱公園藝術展模型》,在編織技藝那一欄標注著:亂編。
我愣了一下,噗嗤笑出聲,這也太誠實、太可愛了。
將心比心,我完全可以意會到這個藝術家當時的快活!平時掌握的技法都拋到九霄云外去吧,我就要亂編。我站在那件編織作品的面前,合掌微笑,以表示給他鼓掌之意。
在我的印象里,再厲害的藝術家也不能餐風飲露地活下去,總要接一些訂單,養活自己和家人。我以前看羅曼·羅蘭寫的那本《米開朗基羅傳》,里面記錄了米開朗基羅的抱怨,為了錢生活下去,為了賺錢給父親,他接了教堂工作量負荷相當重的壁畫雕塑任務,而像這一類職務作品,客戶對此有明確的指示和要求,很難按照自己的意圖和審美,隨心所欲地創作。
像竹器編織這種手藝,更要仰仗匠人的勞動,篾匠在古代算得上是一個家家戶戶完全離不開的行當。誰家不需要用到這些物品呢?只是到了現代工業社會,機器工業大批量生產,代替了這種需求。
現在,小眾匠人怎么活呢?大部分變成了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民間工匠也開始純粹走藝術路線,逐漸走進藝術品領域。這也算是一種解放。擺脫了實用,那就享受創作吧。但在這其中,大多數藝術家又玩得很玄妙深奧,賦予解釋寓意,卻不肯承認自己根本沒想那么復雜。
藝術家需要這樣的任性時刻。這一刻,想怎么弄就怎么弄,不束縛自己,高高興興放飛自己。觀眾看得懂那當然好。看不懂?也沒關系。
其實,就算你不是藝術家,要理解這一點也不難。回想一下我們的少年時代,黑板課桌,墻壁地板,信手涂鴉,不亦樂乎。人生有太多的嚴肅時刻,關于責任與承擔,規范與尺度。但我們總可以抽那么一點時間,揮灑礙不著他人的藝術任性,讓自己重溫天真、自由和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