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一位有著獨立精神和追求智慧趣味的中國知識分子,他的小說世界中存在著一個獨特的女性群體,這些女性大膽追尋精神自由、人格獨立,她們厭惡千篇一律的生活,尋找有趣味有理想的生活,在性愛方面具有主動性,果敢坦率、熱烈誠懇。王小波在描寫這些女性形象的時候融進了自己對于女性的想象,把他在現實生活中所不能實現的理想加到了這些女性的身上,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說是其理想精神的外化。
自從1949年新中國成立以來,男女平等這一在現在被廣泛認可的意識才被政府部門所重視,《憲法》更是明確指出男女平等的兩性地位,但在中華民族有著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的“民族意識”的大背景下,男女平等并不是實際意義上的平等。在王小波的認識里,女人是不同的,她們勇敢、清高又自由,卻是與男人相同的生命存在。他不會像許多持著傳統世俗觀念的人一樣,將女性直接定義為“婦女”,仿佛女性生來就是男人的附屬品,嫁為人婦就是女性的唯一歸屬。在王小波與妻子李銀河兩人共同創作的《思想者說》中,有這樣的總結:“男對女,科學對詩意;活力對和諧;力量對美麗;智力對愛情;理性對浪漫等等。”王小波曾在雜文中滲透過他同意自由女權主義的觀點,并認為這樣是理所應當的。正是在這種充分尊重女性權利的價值觀的深刻影響下,王小波小說世界的女性形象顯現出十分強烈的女性意識,明晰地表現出追求男女平等的觀點。他從來都沒有公開宣揚過女性主義等各種理論,本身身為男性也不會寫出比“女性寫作”更為細膩的女性心理,他所能做到的是真正站在同一視角去審視和描寫男性和女性,不帶有任何的偏見地發現女性美本身,而不是同情和憐憫。
王小波塑造的最為出色也是最為出名的女性人物非陳清揚莫屬。作家在《黃金時代》的開篇寫道:“我在山下14隊,她在山上15隊。有一天她從山上下來,和我討論她不是破鞋的問題。”顯然,作者是站在男性的角度來審視女性的,在強大革命邏輯面前,明明陳清揚不是破鞋,可陳清揚沒有任何能表現她不是破鞋的特征,無法證明她自己不是破鞋,所以王二一本正經講道沒有什么道理可講,當別人非要說你是破鞋時,自己就承認自己是破鞋。之后,在王二奇怪的“理論”說服之下,他們隨后以“敦一敦偉大的友誼”之名使陳清揚成為名副其實的“破鞋”,然后她便“心安理得”地、更是義無反顧地隨王二出逃。表面上,是在寫陳清揚的一步步“墮落”,走向了世俗所不能接受的一面,但是,在王小波眼里,顯然是把陳清揚當成和王二一樣的生命體來看待,是當成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來看待,他們同樣需要有尊嚴的活著,王二荒唐地提議陳清揚“證明自己的不無辜”,事實上正是讓陳清揚清清楚楚認識到自己也是一個獨立的個人,不是世人所片面認為的“婦女”。王二和陳清揚先是逃離了農場,先到了后山,繼而在章峰山駐扎,就這么過了半年,陳清揚提議他們一起回到農場,將事情交代清楚,“出斗爭差”,寫交待材料,如此,直到新時代結束。從一開始的“孜孜不倦”找人證明自己不是“破鞋”,到打破世人認知,在心理上已經有就算自己真的是“破鞋”也該有尊嚴地活著的理解,是女性的思想進步,同時更是對特殊年代的特殊理論的實際反駁。
王小波筆下的女性則是自由的,這些女性并不是作為男人的附庸而存在的,相反,她們是有著獨立人格和獨特個性的個體,是有著鮮活生命的人。在《黃金時代》中,女主人公陳清揚莫名其妙地被眾人叫做“破鞋”,這是關于女性最重要的貞潔問題。小說中,王二一語揭示了當時的真相:“你是破鞋,你就是破鞋,沒有什么道理可講。”在當時的背景下,即使是群眾話語的力量和集體主義道德的虛偽的壓迫之下,陳清揚也并沒有因此沉淪,她從由對“破鞋”這個稱號的激憤、時時刻刻希望證明自己不是破鞋的憤怒轉而為享受和王二“敦偉大友誼”的幸福快樂中,從最初游戲的態度到真正愛上王二,是一種接受生活的不公正到反抗現實。世人不叫陳清揚好過,而陳清揚偏偏要愛,偏偏要做出眾人難以接受的行為。女性是柔弱的,她們不能用暴力來對抗比她們力氣大得多的男性,只能選擇無言的行動來消解宏大概念下的所謂道德。
作家的眾多短篇小說中的性格各異的女性形象如線條(《紅線盜盒》)、小轉鈴(《似水流年》)、小姚阿姨(《我的舅舅》)等表現出與傳統女性大為不同的主動追求愛以及不避諱性的大膽經歷和向上的世界觀、人生觀,也表現出作家對于“女性人物是有權利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東西”的觀點的贊同與認可。王小波小說的方方面面都滲透著消除男女秩序禁令的價值觀念,而這些觀念消融于王小波小說所營造的各種場景中,是王小波對于女性的尊重,更是女性反抗男權社會的表現。
王小波小說中的女性總是在積極爭取話語權,表現出無所畏懼以及對于設定目標的勇敢挑戰,無論是自身情欲需要,還是反對虛偽道德,她們都表現出不相信命運的捉弄、堅持依靠自身行動力量反抗現實,同時她們并沒有喪失女性特有的溫柔一面,她們同情弱者,生活有滋有味,這是作家置身處地站在女性的角度與立場上,將自身立場等同于一個完整女性身份的觀念,表達作者對于自由精神的贊賞和熱情生命的追尋。在王小波的小說中,作者所贊許的女性往往追尋自由話語權力,有清醒的自身意識,有自己對于外部世界的獨立見解,即使是被命運愚弄,仍能夠做出自我決定,不受其他人干擾,以積極進取的態度爭取最大程度的話語權。
王小波筆下的女性從來都不矯揉造作,這些女性向來看中和男性主人公“王二”之間的深情厚誼,以至于有這樣一句話“吾愛王二,吾更愛真理”,將王二放到了和真理一樣的高度。似乎那些“革命教條”都不能將她們束縛,她們為了追求想要的自由和精神解放,義無反顧,甚至可以忽視人生中的種種磨難。陳清揚(《黃金時代》)在每次將要被批斗時,“非常熟練地、乖乖地把一雙洗得干干凈凈的解放鞋用麻線掛在脖子上準備接受批斗”,這是一種偏偏不讓“集體主義道德”在自身得到詮釋的做法,可視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紅線(《萬壽寺》)在薛嵩已經產生死的念頭的緊要關頭,用調出父親馬戲團的辦法來助薛嵩盜取官印,仿佛“女英雄”一般的存在。
在《革命時期的愛情》中,X海鷹表現出對權力的特殊向往,而且態度十分鮮明地表現出對自身權力的捍衛態度。她是男主人公王二的幫教者,工作兢兢業業,甚是負責任,似乎王二整個人的全部人生都在她的管控下和把握中。她對于權力的認識突出表現在關于性的理解和表現,在與王二的相處中,她與王二做讓人難以理解的性游戲,幻想多樣的角色,從而達到她自我內心所理解的所謂“盡職盡責”,是一種她自己想象中的忠貞于革命。“她的性意識、性欲望和革命時期的小說、電影、革命宣傳教育的思想意識形態灌輸密不可分。”在這種十分強烈的政治權力話語影響下,她產生了異于尋常的性心理,甚至在她看來一切性行為都是強奸,男女之間沒有情感,而充斥仇恨才可以性交。在她意識里的忠誠,其實等同于權力是游戲這種想法,聽上去的忠貞不渝實質是對權力的最大消解與反諷。
(河北大學文學院)
作者簡介:王柳伊(1995-),女,河北秦皇島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