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聞之詩

月河古鎮

夜色里，它又一次得到了強調。

對于一座月光水鎮，過橋后是通透的。

那些光，用她的迷彩。水，用她的動蕩。

蛙鳴，用她的小鼓。足以喂養異鄉的故鄉。

花鳥魚蟲睡了，蠟筆和水彩醒著。

漫步，你在一枝新柳里拂搖，抽出的蓊郁

堆砌于青石小巷。音樂潑出了微喧的唱晚，

清涼暗處，荷塘的蜻蜓停在露水中聲聞。

扎魯特草原之晨

霧是草原原創的，像夢境醒來一樣纏綿著。

濕漉的蜂蝶頭枕鮮花草葉，翅膀疑似虛構。

綠被洗亮了裸體，冉冉的霞光里重扮新妝，

露珠點燈，成群結隊抒情，晨的赤腳冰涼。

一匹黑馬放牧自己，低頭覓食，尾像拂塵，

追隨它，漫游，露水融化的鞋子愈發散逸。

守墓人

他把冬天的蜜，

養在春天的每一朵花里，

我說到了甜，說到他的孤寡，

因奔出暗箱的群蜂而嗡鳴。

他比我們任何一位，

都能聽到土壤的咀嚼聲，

雪化時，在深山，他拉開夢里的白色大幕，

順便也放出天地間喊叫的烏鴉。

他不是一個人獨處，

他在微醺里摘下過清白月亮，

把它放在故鄉，放在謀生的路上。

更多時，在公墓碑文里走動和佇立，

他用月亮，用清影，給新填的黃土堆補光。

他知道哪些人睡著，哪些人醒著，

他借秋風翻讀每一本水泥之書的尾聲，

他碰到堅硬的虛無感，真切得像青煙。

不過，他隱約更專注墳墓的青草，

他年年割，它們年年長，年年綠。

沒有電，他不與黑夜爭，

不與白天爭。久了，他也如蜂，

白天巡山、背水拾柴、辟小園種菜，

晚上擁在老屋被筒里，甘愿被黑暗深埋，

早早地守著變老的無欲之甜。

木棉花

突如其來的相遇，

我才知道木頭的本色。

其實在夢里，我清楚

與你交換過多少枝火炬？

夜與黎明彼此照耀過，

我們互相唱晚，為了

峭崖上一次撥云的日出。

這顆心，在滾滾紅塵，

忍不住自己的紅。

就像在南山，沐浴風月，

你忍不住自己的落。

小小火焰，輕嘆如棒喝，

暮春里的木棉袈裟，

又一次新綠和清涼盈懷。

這清淡略澀的結果，

于我，搬走的是

體內的傲氣和煙火氣。

把火焰點到骨頭里，

借你一朵朵的爐火，

我錘煉，硬度和肺腑。

我把悲歡放到兩相忘里。

而一座池，臨江醒來，

鋼鐵與火炬枝頭如約。

抬高的夢想是堅挺的，

就像從花蕊抽出的柔軟，

那不是枯榮，飛花早為

一株樹種上了翅膀，

抬頭，一朵朵翔云浩瀚。

小興凱湖

陷入泥潭，我驚訝于黑土養育的白水。

盛夏日，一朵睡蓮醒來，覺悟的蜻蜓聽經般

停著。

小社會洗塵，湖忙碌著沉淀本源，接納藍和瀾，

更多時，激它金剛之濁，牧迷途里小魚長大。

釵頭鳳

在小園，錯過便是錯了，因為曾經的對。

題在墻上的詩，因幻滅卻題在了石頭里。

一口滿月水井，重重疊疊了千年的梧桐落葉，

輕搖的紙扇，不再有唱和的絲竹和把酒言歡。

憂怨的東風不遇細雨，一任彼此各自滄桑，

誰獨對小軒窗發呆？誰故國風雨夜里無眠？

絲絲縷縷相纏，蜘蛛繡不完一幅鏤空的錦緞，

兩只流螢一閃，轉瞬，又沒入了永恒的黑暗。

雨霖鈴

現在，在小樓，我的芒鞋磨擦著

她的簪子和青絲。我睡覺時

她夢里乘一葉小船，蝶兒飛過了荷塘。

散著青絲她睡著，我看見一朵蓮花

蒙蒙煙雨里無染。有時，她隔著明鏡臺吟唱，

聲音敲著空空長亭。我忍著我聽見的謠曲，

沒有哼出聲，嗓子在六月天里憋著，

甚至就要唱出來。曾經，我銜簫，她蕩秋千，

花園里而今只有落英，碰撞著我的衣衫和書卷。

（楊勇，從事詩歌，小說，攝影和文學批評創作活動。從上世紀九十年代起有大量文學作品發表并獲獎，著有詩集《變奏曲》 《點燈》《日日新》，散文集《紙世界》等。）

編輯：耿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