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父親（組詩）

梁士霞

霜降后，你要記得穿上厚點兒的秋褲

這月的雨水尤其多，多過去年

不要讓舊疾藏在胸口

畢竟，我也只是個趕路的孩子

——拿什么去迎接冷徹骨髓的雪

如果可能，要每天到門口的小賣部

走一走，見到想吃的就吃上幾口

天冷了，你要使用暮色的三分之一

——與時間賽跑

秋色美妙，柿子還掛在樹上

成熟的色澤，偶有麻雀靠近

風來了，葉子也拖著疲憊的身軀

等待墜落，那么多情債的因果

注定了都會辜負雪

天外有天，我能看到的光明

都是你曾愛過我的時空

你，要像雪松……

（平靜于風雪，熱情于生活）

我要學習你，欲望淡泊而致遠

一輩子不浪費碗里的每一粒糧食

午后

那些，四個圈的奧迪車不是我的

帶有大院子的別墅不是我的

樹下玩耍的孩童也不是我的

那些落葉，斑駁的光線不是我的

急脾氣的秋風也不是我的……

我，只是人間的一個臨時演員

極力探尋如何在戲外逃脫輪回

對于必將到來的每一次凋零

都不必想象得過于悲情

背井離鄉的人要對遇到的每一個人

——心存感恩

當我把視線放回田野

目送一只喜鵲匆匆掠過樹梢

這恰到好處的風景，多好

我所向往的遠方其實不在塞外

而在內心的那片原野

我，是父親一生最得意的果實

——越來越重

父親，是我生命樹上葉子的色卡

——一直褪色

再一次想到云淡風輕

銀杏葉染黃的這個秋天

鄉愁載著我的逝水流年

沒有人知道我的貪戀

——夏天盼雨，冬天喜晴

冷暖交替的日子

光陰的故事該講給有緣的人聽

把夜里的詩句留給自己

在一場冬雪到來之前

不必再聽憂傷的歌

時光靜好，且摘一葉插于發間

想自己還是明媚燦爛的當年

將每一個帶露的清晨和血染的黃昏

都裝點得云淡風輕

秋風瘦了萬物，肥了鄉愁

秋風吹了又吹，時令節節敗退

花匠的影子已經無處可尋

大地遼闊入畫，風更大了一些

卷軸在樹上的鳥窩

將枝干牢牢抓緊

到處都有榮光的勛章（果實）

你完全可以放心，南去的大雁

來得及安頓好整個冬天

一切的斑斕都是為了飛翔的靈魂

更為強大而設置的鋪墊

我一如既往負責貌美如花

只是，最終只想回到故鄉

大山里的親人有磁性最強的磁場

許諾的歸期模糊不清

飄落半生，我始終不知道

將被吹向何處……

再也不能像從前一樣

天真的幻想：

永遠都是十八歲的小姑娘

面對多病纏身的父親

我又一次感到力不從心

在薄情的世界里深情地活著

父親在這個冬天重操鐵匠舊業

我原本以為他會像往冬一樣

偎著火爐取暖、打盹

看著五歲半的小孫女調皮淘氣

偶爾，在火上架一個鋼精鍋

煮點兒愛吃的羊肉蘿卜奢侈一下

日復一日炙烤著風燭殘年

這季節，哮喘的老毛病日益加重

它能讓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

——不斷向歲月低頭哈腰

風，像是手持著一把刀子

——入骨刺痛

而父親，一副久病諱醫的老骨頭

還在努力拼接

被時光吞噬得殘缺不全的碎片

我喜歡這樣的父親

他讓我看到了：生于舊時代的他

終于擺脫了一個地主的烙印

也讓我清楚地明白

我必須在城市的夾縫里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