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顆小小的山果也好（組詩）

張光華

給

喊山的人，就是把山叫到跟前，給它崎嶇

喊海的人，就是把海叫到跟前，給它潮汐

我在山海間，聽見誰在喊我乳名

半是清晰，半是迷離

除 此

回到山中

我把在外面擠扁的靈魂

放在狹窄的石縫里

再用四周長滿的青苔

擦拭一下

除此，我還能做什么

壓 低

在大山里

一只山雀

除了壓低灰褐色的身影

就是壓低一粒草籽那么大的啾鳴

它疲憊地斂翅

把暗下來的大寒

草木一樣分開

在大山的冰雪下面

它偶爾轉動一下烏亮的眼神

有 時

莊稼漸漸漫過父親的頭頂

后來 又一片片地矮下去

父親整個人又重新顯露出來

我一直記著這樣的兩件事

有時 我需要把它們扛在自己的兩個肩膀上

位 置

父親是怎樣從木犁的后面

走到前面

再呆立在它的側面

用一根扶犁的棍子

拄住一陣陣劇烈的咳嗽

當他抬起頭來

奔走的土地

早已把他落在后面

一只去年的喜鵲

在田壟間更是頭也不回地跑遠了

剜

今年的杜鵑

在大山的褶皺里

提前叫了

我從父親那兒

找回我的心

被尖尖的鳥叫聲

剜得生疼

一 直

父親?他沒有看過海

他在溪流邊生活了一輩子

他一直認為 水有大小之分

但岸都差不多

有了岸

也就可以了

一 生

一名鄉村教師的一生

就是把捏緊的一小截粉筆

直立在草木間

叫做墓碑

偶 記

從云朵上走下來

第一腳一定踩在山路上

后面的一腳一定是邁進母親的心坎里

就像我們走出大山

尋 找

早起的父親

為我們一一掖好被角

然后走進蒙蒙亮的天光里

這么多年了

我們在夢里醒來

還在尋找著他留下的眼神

加

多少只獅子的靈魂加在一起

才是寧靜的草原

多少只獅子注視的眼神加在一起

才是草尖上大黃的月亮

多少只獅子的低吼加在一起

才能激蕩眾神死亡的天邊

多少只獅子的生死加在一起

才能將草兒的枯榮歸還草原

深山土雞

土里刨食

長就一副土里土氣的筋骨

拍拍翅膀

從粗獷的喉嚨里

拽出一條崎嶇的山道

讓山里人

一輩子也走不完

做一顆小小的山果也好

在山中

做一枚小小的山果也好

我叫榛子抑或核桃

我把一顆心

實實在在地揪緊

只有提著一顆揪緊的心

在大山里趕路

才可能成為一粒

不辜負萬千草木的種子

這些年

這些年

父親是怎樣在蒙蒙亮的家門前

把那根捆緊柴禾的繩子用手解開

一下一下地

拽出大山里的第一縷炊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