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上乾坤

伍曉衛

中國人好客，也好熱鬧。親戚朋友來了，趕緊備幾個像樣的菜，酒杯斟滿，興之所至，還要劃上幾拳。

劃拳與喝酒是一對孿生子。無酒不成席，逢年過節、結婚生子、建房上大學……喜宴上，菜不停地上，酒也要盡情地喝，劃拳就是最好的興奮劑。一人提議，眾人附和，捋袖、伸手、握拳、亮嗓，場面瞬間熱鬧起來。

劃拳的叫法很有講究。 “一點高升”“哥倆好”“四季財”，這些詞，喜氣洋洋。即使是個零，也說“寶拳”， 讓人聽了受用。劃到高潮，那叫拳就變成唱拳了。鏗鏘者，大江東去，氣勢恢宏，如秦腔京韻，橫掃千軍如卷席；偶有綿柔者，小橋流水，一唱三嘆，如吳儂軟語，四兩撥千斤化敵于無形。一張一弛，卻都是文武之道 。

拳中有高手，他們劃拳，動作嫻熟，思維縝密，隨機應變。他能猜中你，你卻猜不中他。我父親就是有名的“拳壇”高手，在桌上是常勝將軍。有一次，父親在外村喝酒，大伙起哄讓父親和另外一位高手劃拳助興。雙方你來我往，刀光劍影，眾人凝神靜氣觀陣，但見父親十指翻飛，乾坤挪移，在眾人眼花繚亂中，一鼓作氣連贏了那人十八拳，對方佩服得五體投地。

下了酒桌，他扯住父親衣角問：老哥劃拳這么厲害，有秘訣吧？父親神秘地朝他笑笑：有拳譜呢！過幾日，那人居然拎了兩瓶酒登門，想看拳譜。父親哈哈大笑：哪有什么拳譜，逗你玩呢。

劃拳雖然沒有拳譜，但技術含量很高，口手并用，眼到心到，除了比思維的敏捷、手指的靈巧和出口的利索，還要比心理和耐力。十個手指，伸出有長短，彎曲需適度。膽怯者，往往自亂陣腳，出了“黃拳”。有時叫三，卻伸了個巴掌，口到手不到，惹得眾人訕笑。

還有人賴拳，手指伸出后仍在變化，彈簧般隨意伸縮，被人看不起，視為耍賴，贏了也不光彩。一流高手，出拳變幻莫測，讓對方無規律可循，能在瞬息萬變中，覓得戰機，一招制勝。大神級別的高手，常常是桌上擂主，眾人輪番上陣，向他發起挑戰，他像一位久經沙場的戰神，沉著御敵，有時故意連續叫同一個數，以不變應萬變，讓人心驚膽戰。敗下陣來的人們，對于大神高深莫測的指上神功，唯有折服、敬佩。

劃拳是以酒量作后盾的。拳技和酒量相得益彰，拳借酒量，酒借拳威。有酒量的人，要么上桌子便挑起戰火，旌旗獵獵，號角聲聲；要么坐山觀虎，后發制人。打通關非高手不敢，一桌十來個人，一圈通關下來，雖用小盅，沒個半斤酒量是不敢起勢的。所以，拳法高手大多酒量驚人。

酒品如人品，拳德即人德，拳德很重要。俗話說，好漢不贏頭三拳。同輩之間，高手一般是禮讓三先，先禮后兵。一是顯得自己謙讓對方，二來也是欲擒故縱。三拳一過，便各自使出看家本領。還有，長輩是不輕易與小輩劃拳過招的。小輩斗膽，也可向長輩請教。但技術再高，頭三拳也是要讓長輩的，這樣顯得有禮數。

聲吼豪情驚玉盞，指伸快慢掩春風。現代社會節奏快了，大多數酒桌上已很難看到這場面了。但三兩個至情至性的老友相聚，有時還會劃上幾拳，在那酣暢淋漓的對飲中，在“哥倆好”的指上乾坤里，推杯換盞，把酒言歡，細細品嘗醇濃的情誼。

（摘自《大江晚報》 圖/廖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