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白
一個藍色的旋渦,在屏幕上出現,油畫的筆觸層層涂抹,濃淡不一的藍色撲面而來,隨后旋渦中心升起一彎明月,星空下的村莊漸漸浮現于眼前。這是電影《至愛梵高》開場的一組鏡頭,當那幅著名的《星空》在黃藍交錯間翻滾扭曲,當刺向天空的柏樹黑壓壓地填滿眼眶,一陣眩暈感隨之而來。相信即使是再不關心藝術的人,也不會沒聽說過梵高的名字,這位一生只賣出過一張畫的潦倒畫家,如今早已成為藝術史上的神話。
最慢的拍電影方式
“我想我們發明了一種最慢的拍電影方式。”在《至愛梵高》的發布會上,導演多洛塔·科別拉如是說。多洛塔·科別拉是一位波蘭導演,她和丈夫休·韋爾什曼在過去的七年間一直沉浸于制作《至愛梵高》這部電影,影片先由演員進入綠幕拍攝,轉化成CG動畫后,再由來自世界各地的畫家在畫布上一幀幀地畫出來。
影片最初的靈感來自于梵高的信件。從1872年起直到逝世,梵高寫下了800多封信,其中絕大多數都是寄給畫商弟弟提奧的,他是梵高經濟上的重要支柱,也是他的傾訴對象。
“只有作品能為我們說話。”梵高在他生前的最后一封信里這樣寫道。“那么我希望能如他所愿——他的內心、發生在他身上的故事,就由他的畫來講述吧。”多洛塔·科別拉說。
于是,他們在網上發起眾籌,在全球招募油畫家,并從2000位遞交申請的畫家中選出300位進行了為期三天的測試,再從中選出最適合的125位畫家,完成了長達六周的培訓。這些畫家不但要模仿梵高的技法,還要使用梵高曾使用的顏料和同樣材質的油畫布,只為向梵高致敬。
正是憑借這65000多幅油畫,靜態的梵高世界流動起來。在畫面的切換中,觀眾從《夜間咖啡館》走進《罌粟田》,從《寇迪威爾的茅屋》轉入《農場大門與干草堆》;郵差約瑟夫·魯林、加歇醫生、唐吉老爹一一從油畫中走出來,講述起他們眼中的梵高。
這些精準還原并非冰冷的機械復制,有些時候為了制造出高度的戲劇緊張,畫家們也會對梵高的作品進行再創造,比如《梵高在阿爾勒臥室》中,梵高想要傳達一種家的歸屬感,但在電影中藝術家們把它畫成了一個“噩夢”,因為后來就是在這間臥室里,警察發現梵高倒在血泊里,并且割下了自己的一小塊耳朵。
從黃房子到麥田
在《至愛梵高》中,故事將主角的生活與藝術完美融合,利用梵高與弟弟的書信梳理出他一生重要的時刻,又通過動畫師手繪的梵高畫作,探索其精神世界與死亡之謎。影片一開始以梵高之死交待他充滿爭議的一生,送信員阿爾芒·羅蘭拿到一封梵高弟弟寫給梵高的信件,他認為自己接到了一項棘手的工作,因為在他看來梵高一生碌碌無為,不僅是家人的累贅,還常常帶給周圍的人負面影響。無奈工作所托,阿爾芒·羅蘭只好硬著頭皮踏尋梵高生前的住所,去完成信件交接的任務。一路上,阿爾芒·羅蘭見到了很多梵高身邊的人,從他們的口中,梵高的形象漸漸變得偉岸:他天賦異稟,敏感脆弱,他一直努力想變成一個更好的人。隨著對梵高的深入了解,他又開始對梵高之死產生疑問——難道他不是自殺?
1888年,三十五歲的梵高只身來到了法國南部的阿爾勒。他無比瘋狂地愛上了這座小城,每天凌晨四點出發,一直畫到天黑。長期以來,梵高都希望能夠和其他藝術家住在一起,建立一個藝術的烏托邦,在阿爾勒,他終于有了一個較為寬敞的小屋,當即熱情邀請好友高更前來。為了迎接高更,梵高開始重新裝修自己的小屋,于是便有了后來著名的“黃房子”。
然而,高更對梵高的熱情顯然不太上心,梵高喜歡的一切都遭到了高更的否定。當梵高被畫家波提切利的作品感動得淚流滿面時,高更卻開始表達他對波提切利的嗤之以鼻;當梵高帶他游歷自己的心愛之地時,高更卻對那些城市廢墟大失所望。那張著名的《夜間咖啡館》也遭到了高更的輕視,他諷刺梵高如此依賴實物和自然,無數次的忍讓、討好和挽留之后,梵高與高更開始爭吵,爭吵的焦點不僅關乎繪畫,還關乎生活中的任何小事。終于在圣誕節前夕,高更徹底甩手離去。
1890年7月27日,在巴黎以北二十英里外的奧維爾鎮,梵高像往常一樣背著畫架,走向一望無際的麥田。在那里,他對著自己的腹部開了一槍,隨后陷入昏迷,等到他再次蘇醒時夜幕已降臨,他步履蹣跚地走回旅館,大約三十個小時后,梵高離開了人世。
無論是在過去還是現在,這都是一個令人震撼的結局:一位不被賞識的藝術家為了逃避世人的漠視而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然而在電影《至愛梵高》中,關于梵高之死,影片給出了另外的猜測。阿爾芒·羅蘭像一位業余偵探,帶領觀眾撥開層層迷霧。梵高自殺在另一個殘酷的事實前搖搖欲墜:梵高很可能是被一個來自巴黎富裕家庭的少年槍殺。而這個他殺的猜想來自于2011年史蒂文·奈菲和格雷高里·懷特·史密斯的巨作《梵高傳》,兩位作者用十年時間寫就的這部厚達900頁的傳記改寫了梵高研究的地平線。
整部電影用梵高的眼睛看世界,也講述了這名死后舉世聞名的藝術家生前是怎樣渴望生活。盡管世界刺痛他,他卻回報以絕美的畫。
這是一部關于梵高的《羅生門》,它構成了梵高更豐富的精神世界,帶給觀眾強烈的情感共鳴。
梵高一生追求理想,是為真理而努力生存的人。影片的主旨不在于梵高的生死之謎,而是為了展現他精神世界中的美好:他會欣賞花朵綻放,也會觀察青草泛起的光澤,還會留意一只烏鴉在午餐桌上的片刻停留,生命的細枝末節于他而言都不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