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萊恩·杜格南：追求清晰

伊菜恩·杜格南　阿拉斯戴爾·福斯特　空靈

01《孔雀草蕨類植物》（Maidenhair Fern），選自《布洛斯菲爾德的學徒》（Blossfeldts Apprentice）系列，2016 Elaine Duigenan

伊萊恩·杜格南（Elaine Duigenan）

善于探索的頭腦離不開敏銳的眼光。看待事物的方式決定我們的思考方式，深入細致地觀察是科學家和文獻工作者的目標，但在英國攝影師伊萊恩·杜格南（Elaine Duigenan）看來，這也是藝術家必備的素質。

無論是自然歷史博物館里的動物學標本、植物的結構、蝸牛留下的足跡，還是一雙尼龍長襪或發網的精致紋理，伊萊思·杜格南的每一個攝影系列幾乎都是她對拍攝對象的法醫式檢驗。在很多情況下，為了追求清晰和細節，她用平板掃描儀來“拍照”，得到的圖像平整且完全透明，她還會將記錄下來的物體打開以供徹底檢查。從伊萊恩·杜格南拍照的精確細節來看，即使是最平凡的事物也會變得生動起來，展現它微妙、古怪的特點，事實上，如果沒有這種細致的觀察方式，人們將很容易忽略這些特點。

作為一名藝術家，伊萊思·杜格南與倫敦的威康收藏館（Wellcome Collection）有著長期聯系，這是一家免費的博物館和圖書館，其開辦宗旨在于向公眾普及對健康的看法，其工作主要包括以下主題：法醫學、奇跡和魅力，以及門外漢藝術（指未經專業學習和培訓的藝術家創作的作品）。

伊萊恩·杜格南的作品曾在歐洲和美國的畫廊與藝術節上展出，并在紐約有定期展出。2018年9月，她在平遙國際攝影節上展出了其系列作品《布洛斯菲爾德的學徒》（Blossfeldts Apprentice），并是榮獲“國際著名藝術家獎”的藝術家之一。2016年，該系列作品在巴黎攝影大獎賽（Le Prix de la Photographie）獲得了美術和靜物金獎。她的作品被許多公共機構和私人收藏，包括倫敦的維多利亞和阿爾伯特博物館、德克薩斯休斯頓美術博物館和英格蘭皇家外科學院。

（阿拉斯戴爾福斯特是策展人、作家和墨爾本皇家理工大學兼職教授，現居于悉尼，工作范圍遍及全球各地，你可以在www.culturaldevelopmentconsulting.com上了解更多。）

與伊菜恩·杜格南（Elaine Duigenan）對談

你怎么形容自己的“觀看之道”？

伊萊恩·杜格南：有時單一、有時古怪，完全憑直覺。我總是在尋找激發我工作欲望的東西，認真地看待事物并渴望看到其超越表象的一面。上大學的時候，一位來訪的導師讓我們看了看工作室的地面，當時大家都在畫架旁抽煙，煙頭滿地，地上濺滿了油漆，塵土飛揚。在大多數人看來，這個場面令人惡心。但導師卻鼓勵我們要超越自我，要了解并看到所有地方的潛力，學會欣賞細節，這種看法一直啟發著我。

讓我們一起聊聊你的最新系列《布洛斯菲爾德的學徒》（Blossfeldts Apprentice）吧，這個項目是怎么開始的？（圖01～05）

伊菜恩·杜格南：目前，我正與倫敦的威康收藏館一起做一些項目，而這個系列與一個名為《世紀帝國》（Souzou）的日本“門外漢藝術”展覽相關。我完全被Shota Katsube等杰出藝術家的驚艷作品所鼓舞，他用各種顏色的“金屬線”創作了一支勇士軍隊，軍隊中的每一個人物都是獨立制作的。最令我深受啟發的不是一幅作品，而是他們的創意和精神，我很驚訝一個人怎么可以用這般普通的材料做出如此精美的東西。因此，我決定嘗試這種創作方法，這讓我想起德國藝術家卡爾·布洛斯菲爾特（Karl Blossfeldt，1865～1932，他一生拍攝了六千多張植物照片，力圖展示植物最為客觀真實的面貌，大部分被用以日常的教學工作——編者注）的照片，我想知道是否可以使用“金屬線”來重現一些他的作品。

請向我們講講你是如何制作這些物品的？它們乍一看特別有說服力。

伊萊恩·杜格南：這是一個相當長的過程，其中有各種各樣的困難和自我懷疑。說實話，制作這些物品非常繁瑣，而我并不是一個特別有耐心的人，我盡量使用靈活但又極其有限的材料完美地再現布洛斯菲爾特的圖像。只有當我開始自覺承認追求完美和未能實現之間的緊張關系時，才能意識到它們是如何被構建、連接、捆綁和固定的，才能明白自然與人類努力之間的區別。與大自然相比，我們的作品總是不盡完美。

通過再現攝影和植物學史上著名的圖像，你想探索或與大家交流什么？

伊萊恩·杜格南：布洛斯菲爾特做了很多非凡的事，有些事并未在他的計劃中，比如教授雕塑，完全是因為它拍攝了植物標本，以此作為展示自然界原形的參照。他在60多歲時才公開發表了這些照片，人們意識到這是一項開創性的工作。他的作品展示了自然的表現形式是如何支撐我們的創造的，無論是在設計還是架構中，我都盡量與這些熟悉而重要的圖像聯系起來。它讓我深刻地思考了自然的完美和人類的不完美之間的斗爭。

回到你早期的作品中，在科學探索和美學欣賞之間的交叉方面，你似乎有著相似的興趣。《世代之謎》（Mysteries of Generation）系列是如何產生的？（圖06～08）

伊萊恩-杜格南：這個系列是受動物標本的啟發產生的。那是我第一次參觀位于倫敦的英國皇家外科學院的亨特博物館，我完全被館藏的200年前的動物標本迷住了。我覺得我看到了從未見過的東西，它們活在水的世界里，那些標本看起來就像活的一般，特別美。

你的下一個系列《尼龍》（Nylon）與早期的動物學主題作品相比，似乎是相當大的飛躍，這個系列是怎么開始的？（圖09～10）

伊萊恩·杜格南：這件事發生得很偶然。有一天，我坐在工作室里，想象著如果將物品放在平板掃描儀上，會發生什么。我喜歡收集物品，碰巧發現了一雙迪奧的古董長襪（這種東西對以前的主人來說太珍貴了，甚至沒有打開看一眼，而是保存在“最底層的抽屜”里）。掃描結果令我深受啟發，大量細節與狹窄焦面的結合，產生了令人震驚的圖像。

是什么使你對掃描儀如此感興趣？

伊萊恩·杜格南：我喜歡有細節的東西。掃描儀能使我看到一根頭發的細節，它受固定的焦平面和比例的限制，擁有嚴格的、與之俱來的束縛。掃描儀適合細小的物品，能為我們提供一個清晰而近距離的視野，這符合我對單一物品的迷戀。我喜歡即時掃描，無限地發揮各種可能性。最近幾年，我經營著一個小花園，因此掃描了很多植物碎片，在適當的時候我將推出這個系列。

尼龍長襪除了具有其本身的品質外，還與社會、歷史、性有著密切的聯系，在你的作品中，你想挖掘這些聯系嗎？

02《灰薊》（Grey Thistle），選自《布洛斯菲爾德的學徒》（Btossfetdts Apprentice）系列，2016 Elaine Duigenan

03《日本櫻草屬植物》（JapanesePrimula），選自《布洛斯菲爾德的學徒》（Blossfeldts Apprentice）系列，2016 Elaine Duigenan

04《蜂斗菜》（Butterbur），一種草本植物，選自《布洛斯菲爾德的學徒》（Blossfeldts Apprentice）系列，2016 Elaine Duigenan

05《南瓜卷須》（Pumpkin Tendrils），一種草本植物，選自《布洛斯菲爾德的學徒》（Btossfetdts Apprentice）系列，2016 Elaine Duigenan

伊萊恩·杜格南：最初，我想創造雕塑般的風景，因為俯拍的照片有很強的地形感。我還陶醉于一種由一根線構成的獨特形式中，新襪子看起來非常完美，但如果稍有損壞，就很容易拆散。我研究了尼龍的歷史，發現這個詞來源于紐約（NY）和倫敦（LON）之間的聯系，這讓我著迷。隨著研究的深入，拍攝變得更加有趣，后來，當我把這些作品展示給其他人看時，他們很快指出了更多與情色有關的聯系。但歸根結底，這些話題都與完美和不完美有關，而這種完美和不完美存在于平滑和褶皺之間，存在于緊密編織和松脫的絲線之間……

《微世界》（Micro Mundi）系列使用傳統相機拍攝，帶我們進入了不同的視角。這項工作是怎么開始的，我們需要關注些什么？（圖13～15）

伊萊恩·杜格南：這些圖片是在室外拍攝的，圖中蜿蜒的線條是由吃海藻的蝸牛形成的。這些爪狀的圖案是由蝸牛尖尖的舌頭發出的刺耳聲形成的。年復一年，它們蝕刻而形成了這些混亂的痕跡。

你的下一個系列《網》（Net），以發網為主題，在圖像的捕捉形式和模式上，似乎與尼龍有著很強的聯系，這是一個自然轉變嗎？（圖11～12）

伊萊恩·杜格南：是的，這兩個系列的物品在細絲的不穩定性和散開傾向方面具有相同的特點。當我在紐約同時展示《網》和《尼龍》系列作品時，我稱這個展覽為《私密考古》（Intimate Archaeology）。這個標題似乎加強了它們的個體品質和親密本性，與女性的身體和神秘傳統緊密相關。

我發現很多早期的發網都是用真人的頭發做的，這些古怪的東西看起來栩栩如生，我很好奇這是誰的頭發。我拍攝使用的發網也都是用真人頭發做的，它們是手工編的，大概存在于20世紀20年代到50年代，看起來十分精致。

06《飛鼠》（Sciuropterus Volucella），選自《世代之謎》（Mysteries of Generation）系列，2000 Elaine Duigenan

07《馬》（Equus Cabllus），選自《世代之謎》（Mysteries of Generation）系列，2000 Elaine Duigenan

08《三趾樹懶》（Bradypus Tridactylus），選自《世代之謎》（Mysteries of Generation）系列，2000 Elaine Duigenan

據我所知，世界上目前仍有很多頭發的交易，大部分來自亞洲和重視長發的地區，也許是出于貧困的家庭條件，才賣掉長發維持生計。

圓形的形式和標題讓我想到了“世界中的世界”的方法，你鏡頭下的微觀世界向人類提供了一個對廣闊世界和宇宙的反思空間。

伊萊恩·杜格南：自然界的模式似乎可以被復制，從小空間到大宇宙。這些被蝸牛留在廢棄建筑側面的痕跡，在太空中看起來就像一整塊陸地，就像河口的“手指”一樣，這些標記證明了一種生機勃勃的生命形式的存在。而我選擇圓形的展示方式，只是為了鼓勵觀眾思考我們存在的意義。

這個系列的標題是怎么來的？

伊萊恩·杜格南：這個名稱源自中世紀時期。當時，在哲學和宗教語境里，制作地圖即描繪我們的世界。

據說有一張照片被送到了國際空間站，這是怎么回事？（圖16）

伊萊恩·杜格南：利蘭·梅爾文（Leland Melvin）是一名宇航員，我們在休斯敦認識并成為好朋友。當他看到我的《微世界》系列時，他立刻與自己的工作聯系起來，問我是否可以帶一張我的圖片到空間站，并從太空俯視地球將圖片中的景象拍下來。他乘坐的是亞特蘭蒂斯號航天飛機飛行，在空間站期間非常忙。盡管如此，就在他即將返回的時候，我收到了一封他發來的郵件，表示拍攝已經完成，著陸后我將很快拿到“證據”。當我看到這張照片時，好像我的拍攝想法已圍繞著地球走了一圈，在空間站窗口看到的亞馬遜河鳥瞰圖旁邊，擺著小小的蝸牛腳印，這種視野強化了一種感受，在自然界中，一切都是相互聯系的。

公眾對你的作品反饋怎么樣？

伊菜恩·杜格南：我的作品有點難理解，這是事實，公眾必須努力理解它們才能讀懂其中的奧秘。如果人們只是一眼看過的話，他們將很難理解隱藏在圖片深層的東西。從斯菲爾德的作品中，我發現許多人沒有意識到這些物品是人造的，更別說它們是由“彎曲的領帶”制成的了。說實話，當他們意識到這一點時，我真的很享受他們臉上驚訝的表情，他們似乎也很享受這個發現。斯菲爾德曾向他的學生們強調“專注”二字，我非常認可，如果人們能做到這一點，我相信一定會看到更多、理解更多。

09《唯一尺碼》（Taille Unique），選自《《尼龍》（Nylon）系列，2005 Elaine Dulgenan

10《中碼巧克力》（Medium Chocolate），選自《《尼龍》（Nylon）系列，2005 Elaine Duigenan

11《女人》（Adams Rib），直譯為亞當的肋骨，在猶太教和基督教的圣經里暗指女人，選自《網》（Net）系列，2008 Elaine Duigenan

12《損毀》（Damage），選自《網》（Net）系列，2008 Elaine Duigenan

我們發現，無論你的作品是在掃描儀還是相機上完成的，圖像的品質都特別高，線條清晰、對比度高，主題被隔離在黑暗的背景下。是什么吸引你使用這種方式呈現圖像的？

伊萊恩·杜格南：是的，你說得對。這是一種簡化的方法，事實上我的圖片都是彩色的，但最后總是把色彩去掉了。我常常被線條、網和連接線所吸引，我追求精確、簡單和專注。我追求清晰的圖像，因此想要隔離甚至解剖主題，以便仔細觀察。話雖如此，但我對“動蕩的國家”也很感興趣，在這些國家，團結和分裂傾向之間隱含著緊張的關系。

在創作這些圖像的過程中，你有什么感悟？

伊萊恩·杜格南：我理解了很多東西，比如做一張好圖片，在創作過程中會有無數的懷疑和掙扎，但一定要明白，無論怎樣都要有一種強迫自己去做的沖動。

我知道我有完美主義傾向，我可以很嚴肅，但也會從古怪的事情中找到樂趣。我有強烈的欲望去發現和鉆研，并成為一名考古學家。但令我難過的是，很多時候人們沒有花時間認真欣賞我的作品。我知道這需要觀察、把玩和嘗試，但如果公眾能提出問題，比如“如果……會怎么樣？”我想，我的更多創作將成為可能。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變得越來越自信。數字化時代迫使人們必須努力創造出能持續給人以驚喜、并引人注目的影像。我花了很多年來理解和鑒賞，成為一名藝術家意味著什么？我的答案是，一位藝術家必須擁有獨立而充滿活力的聲音，要勇敢、要與眾不同。

13《世界地圖集》（Orbis Atlantis），選自《微世界》（Micro Mundi）系列，2009 Elaine Duigenan

14《未知領域》（Terra Incognita），選自《微世界》（Micro Mundi）系列，2009 Elaine Duigenan

15《亞馬遜河》（Aqua Amazonas），選自《微世界》（Micro Mundi）系列，2009 Elaine Duigenan

16圖為伊萊恩杜格南《微世界》系列中的一張圖片在國際空間站的窗戶前展示的景象。透過窗戶可以看到包括亞馬遜河在內的南美部分地區。“伊萊恩杜格南《微世界》系列中的照片展示了軟體動物進食過程中緩慢游動形成的軌跡，與我們從空間站觀察到的地球上的路徑、道路和河流網絡軌跡十分相似，而空間站每90分鐘環繞地球一周，速度非常快。由此可見，微觀世界和宏觀世界之間的聯系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星球的脆弱……”宇航員利蘭梅爾文說道。Leland Melv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