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保黃 任茂松

起云金
起云金,彝族,筆名冰陽,1968年出生,先后在大姚縣民族宗教局工作15年,現為楚雄州大姚縣文聯干部。中國少數民族作家學會會員、云南省作家協會會員、云南省民間藝術家協會會員、云南省雜文學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十八期少數民族文學創作培訓班學員。出版詩集《緣分是一個圓》、長篇小說《咪依嚕》《彩虹橋》,主編出版《大姚移民風采》《咪依嚕故鄉曇華》《龍街記憶》《大姚彝族服飾》,創作劇本并制片出品微電影《古道情緣》。先后在《中國民族報》《云南日報》《邊疆文學》《今日民族》上發表作品100多篇,詩歌《追求》參加全國騰龍杯詩歌大賽獲優秀獎,詩歌《金沙江》參加全國八喜杯詩歌大賽獲優秀獎。作品分別獲楚雄州委、州政府第二、四、五屆“馬纓花文藝創作獎”三等獎。
今日民族:云南的民族題材,是文學、藝術創作的熱門題材,這一點從上世紀50年代熱熱鬧鬧地開始,基本上延續至今。但從創作主題、創作群體看,今天空前多元化。您如何定位自己的寫作身份?
起云金:我的經歷應該可以代表今天民族地區的一類寫作者。
我出生于1960年代,1980年代到省城上民族大學,讀的是民語系,學位屬文學。我深受那個時代的文學熱潮影響,開始創作詩歌。畢業后回鄉工作。我是大姚縣龍街鄉倉屯村(魯口場)的人,大姚縣有彝族、漢族、傣族等多個民族,但我從小生活的那一片區域,主要是彝族和漢族。出生地和后來的工作環境,基本都在大姚,都在楚雄州范圍內。所以,我的寫作,與那些活躍在都市的少數民族作家,或者其他同齡的職業作家都不太一樣。題材上看,我寫的東西無論是虛構,還是非虛構——報告文學、歷史故事,基本上還是圍繞我熟悉的大姚,圍繞彝族。民族題材既是我的興趣所在,也是我的一種優勢。另外,與同樣寫民族題材的作家相比,在民族宗教系統15年的工作經歷,也讓我對民族政策有相對全面的了解。有這些積累,我才在最近幾年,也就是從民族宗教局調入文聯后,開始嘗試少數民族的當代題材創作。
今日民族:當代民族題材的小說比較難寫嗎?
起云金:就我個人來說,是比較難的。難在民族政策把握不好。1998年,我當鄉長時,就開始創作小說。之前20多歲時就在大學寫詩,那個時代很多文學青年都如此,但很多人后來并沒有堅持。我因為在鄉上工作,接觸的事情比較多,感觸也深,算是生活閱歷讓我在業余文學的路上向前走了一步。但認真著手民族題材的創作,是在幾年后,那時我在縣人大擔任辦公室主任,我想圍繞大姚的“咪依嚕”搞搞創作。這個題材,我當時寫的是歷史。再后來,我到縣民族宗教局擔任領導職務,才逐步彌補了這方面的短板,對民族政策、民族工作、民族地區的當代狀況有了較為全面的認識。后來下了決心,寫現在這部《彩虹橋》。
今日民族:《彩虹橋》什么時候開始創作?
起云金:這部小說,2009年就開始構思了,寫了一些提綱。當時,有上級領導來視察,說到反映當代民族地區社會生活的文學作品比較少,領導就說,像我這樣熱愛寫作,又掌握民族政策,為什么不寫?我很受啟發,就覺得要搞一個大的創作。
我正式創作是2013年以后。2013年我調到文聯,2015年到魯迅文學院少數民族文學創作培訓班學習,在班上跟師友們深入探討,回來就開始動筆。連續寫了3年,2017年完稿,出版社審了一年(2018年)。因為是民族題材,出版社領導非常重視。他們要求我的小說,要有歷史原型,不能憑空杜撰,要求我提供小說創造的材料,我把我讀過的一些民族學、歷史學的文獻,我為創作做的調查資料,提供給他們。當代民族題材的創作,確實不像一般當代都市或農村題材,這個題材的特殊性,需要的不僅是對當代議題的敏感,還需要作家有歷史的責任感。
今日民族:《彩虹橋》小說講一個什么樣的故事?
起云金:故事虛構了一個地點:威楚州江嶺村,這個村子在金沙江上游支流龍江邊,是一個彝族村寨,但這一帶是多民族聚居。龍江上游有傣族村子,金沙江邊有傈僳族村子,沿江而上還有藏族村子,與江嶺村相距不遠的另一座山上,還有苗族寨子。小說的主體空間是金沙江上游,空間設定遵照著多民族雜居的情景,這也是當代云南的現實。
今日民族:威楚州有著楚雄州的意象,而您的主人公的彝族身份的設定,也基本符合我們對楚雄的想象。但小說的空間設定,似乎又與楚雄有些距離,盡管金沙江從大姚北部流過。
起云金:小說空間的原型,是滇西北“三江并流”地帶,而不是今天的楚雄。我把我熟悉的彝族,挪移到滇西北,這算是小說的方式。我到過滇西北“三江并流”地帶考察,對維西縣其宗村印象深刻。這里屬白馬雪山國家自然保護區,金沙江邊,這里藏族居多,還有納西族、傈僳族和漢族等多個民族,是江嶺村的原型。
有一點,特別值得一提,我到其宗村考察時,當地正在修橋。修橋,是我小說的一個主線,所以,其宗給我的啟發確實很大。
事實上,小說的目的是為了展示云南多民族的交往、融合,以及他們當代的發展,甚至還涉及生態保護與經濟發展等當代議題。所以,小說需要的空間,比較符合的原型是“三江并流”地帶。

《彩虹橋》一書作者與大姚金沙江邊的傣族青年在一起
今日民族:從全省的角度看,小說通過把全省不同地區的元素組合起來,選精集粹構成一個關聯的整體,不失為一種創作思路。今天以“云南”為母題創作,對云南的特性的挖掘,通常都是在全省范圍選取各種元素以組合成一個文學、藝術上的“云南”。這是塑造、傳播一個什么樣的云南的問題,您的小說一定程度上也要面臨這樣一個問題。我不知道滇西北從事地方性寫作的作家們怎么看待您的小說,但您把滇中彝族的經驗挪移到滇西北的做法,其實也削弱了彝族特色。這是民族文學議題中比較重要的問題。民族文學通常會根據民族與地域的現有知識和經驗創作,其作品會進一步強化地域的民族性或者民族的地域性。所以,您把作為彝族的生活經驗做這樣的挪移,有點冒險,但也不失為云南寫作的一種可能的途徑。
起云金:地方性寫作跟個體的經驗密不可分,按常理,我寫寫大姚,就像以前寫“咪依嚕”,或者我老家龍街(鄉)就足夠。但是,我這次寫作,涉及云南一個普遍性的議題,我開始把全省的普遍經驗、百年歷史進程放進小說里,所以在原有的地方性寫作基礎上,做了一點突破和嘗試,可能也打破了外界對地方性作家的固有印象。當然,我的個體經驗主要源自彝族,涉及的其他民族,除部分有直接經驗外,很多像藏族,都離不開文獻。我有過一些實地考察,但畢竟有限,所以,我只能把小說主角設定為跟我一樣的彝族,并且有著相似的人生經歷。
今日民族:小說的主角們經歷了什么?
起云金:小說寫了百年歷史,但敘事起點是上世紀80年代。主角江云考入省城讀大學,大學畢業,進入民委系統工作,后來擔任威楚州的民族宗教委主任,在他的努力下,實現了三代人的修橋夢。小說的重點是當代,小說里修橋的時間,對照我們真實的時間,大致相當于2012年左右。橋修通后,江嶺村和周邊的村寨開始快速發展,隨著威楚州民族團結進步示范區創建工作的推進,外資和本地企業家到這里投資旅游業,民族文化開始轉化為產業優勢資源,年輕一輩在新修的機場、旅游公司找到了工作,世代受困的少數民族地區走上了致富之路。
今日民族:小說以修橋為線索,橋有什么特殊含義?
起云金:《彩虹橋》小說設定了一個修橋的目標,這是推動小說情節發展的重要動力。小說主人公江云身處的新時代,是我們今天正在經歷的時代,完成了修橋的宏愿。從他爺爺開始這個宏愿就成了他家族的使命。他的爺爺叫林忠山,是一個趕馬人,是當地走南闖北的馬幫的領袖。根據當地傳說,每年到某個時候,上天會派人來,在江兩岸架起一座橋,這個橋就是“彩虹橋”。這個傳說流傳有幾百年,但現實中的橋,始終不見蹤跡。每次有人渡江而死,人們修橋的心愿就會愈加強烈。林忠山趕馬掙了錢,在準備修橋時,遇到了抗日戰爭,修橋被迫中斷。修橋的使命傳給了第二代林雪峰。林雪峰修橋時正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國家力量薄弱,技術經驗也種種不足,由村民自發的修橋出了意外,修橋被迫中止。在民族工作隊的啟發下,林雪峰培養兒子上大學,把修橋的使命交給了主人公江云。江云這個名字,我給他賦予了智慧的內涵,他這一代通過知識改變自身以及家鄉的命運,終結了家鄉無橋的歷史。
“彩虹橋”是現實中的橋,也是隱喻的橋。在各民族中間架起一座橋,這本身就有民族之間交流、交往、交融,團結進步的隱喻。這座橋也是黨的民族工作的隱喻,無論是最開始的那些外來干部,還是后來逐步培養出來的少數民族干部,他們在不同的歷史時期為地方服務,他們個體,以及他們背后黨的政策,也是一座無形的橋,一頭連接少數民族群眾,一頭連接黨和政府。
《彩虹橋》不僅要描述當代的巨變,描述一座橋的理想如何變成現實,如何改變著當下的生活,也描述這背后的不同時代的民族工作者,歌頌他們為民族地區的繁榮和發展做出的實實在在的貢獻。這是幾代人的事情。解放初期,外來的民族工作隊進入村子,他們幫助村民蓋廁所,講衛生,移風易俗,引導村民逐步接受現代生活。一步步走來,民族地區的變化,離不開民族工作、民族干部的努力。小說里,我按照大致的歷史框架,把民族工作的不同階段,以及作為對比的解放前的狀況,都勾勒出來。主角江云的父親林雪峰,還參與了民族工作隊的工作,被培養為村干部。
今日民族:寫民族團結的故事,多民族家庭是一個很好的角度,我看您的小說里也有這個思路。
起云金:林家是一個很典型的多民族家庭。爺爺林忠山是彝族,趕馬到瀾滄江邊的傣族地區時,跟傣族土司的掌上明珠相愛,后來結婚,有了林雪峰。林雪峰娶的是藏族妻子,這位妻子,后來得到老畢摩的彝族醫藥的傳承,到了縣城當醫生。林雪峰有4個兒子,是兩對雙胞胎。第一對雙胞胎,本來要送一個給外公家(傣族),后來在渡江時遇難,剩下的那個孩子,學習藝術,去了美國,娶了一個洋媳婦。第二對雙胞胎,就是江云和玉江。玉江是哥哥,從小就被送給林雪峰的外公家,后來隨著這一家到省城生活。
玉江后來跟江云在大學相遇,兩兄弟相遇不相識,彼此有很多沖突。比如,兩人同時愛上了傈僳族女大學生,玉江后來到博物館工作,對民族地區的發展方面,也與江云有不同的主張。他強調要保護生態,保護文化,對江云修橋、發展經濟的主張有不同意見。后來兩兄弟消除誤會,為地方找到了一條可持續發展的道路。玉江成了傣族,娶了傈僳族。江云的妻子是漢族。這個多民族家庭,加上其他親戚,一共有包括拉祜族、白族、傈僳族等在內的10個民族,其中還有一位外國人。
小說里,這個多民族家庭,也成了江嶺這個民族團結進步示范村的一個亮點,有來自香港的游客,對這個家庭所展示出的民族和文化的多樣性驚嘆不已。
今日民族:這個多民族家庭三代人的變化,是否可以理解為云南變化的一個縮影?
起云金:包括更年輕的一輩,不止三代。通過主要的三代人,的確可以描述云南民族地區大的歷史脈絡。對小說來說,如果把抽象的歷史變成具體的人物和事件,幾代人的故事,是有效的手段。通過這些故事的設置,以及人物各自分擔的角色和使命,小說想要表達的思想和世界,才可以逐步呈現。
今日民族:我想,通過這個小說世界的逐步呈現,我們依舊通過人物塑造從而獲得對民族地區發展變化這一政治行動的感性認同。
起云金:這也是我希望看到的。小說的說理,只是目的,手段還是要有故事,要塑造可以被相信的人物。

《彩虹橋》41萬字,由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

《彩虹橋》小說的部分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