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小姐

又是一個繁星之夜，街道兩側(cè)的路燈均勻地散射下來，空氣中彌漫的顆?，F(xiàn)出原形，好似一根根流動的光柱，清晰也朦朧。

一個孤獨的影子此時還在尋找什么，她一個人慢吞吞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踱步，最后一屁股坐在路燈下的長凳上，她將臉深深埋進(jìn)撐在腿上的雙手中，不久，眼淚便順著指縫滴落下來。

影子小姐已經(jīng)在大街上流浪很久了，她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結(jié)束這樣的流浪生活。路燈將她的身高拉的瘦瘦長長，單薄的黑影在地上輕輕顫動，仿佛可以被輕易碾碎。

影子小姐失去了主人，就在上個星期天下午。本來她以為可以好好享受悠閑的下午茶時光，但當(dāng)她回到家里時，她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失去了一切——她的主人緊閉雙眼安靜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臉頰蒼白，嘴唇干癟，毫無生機(jī)。她知道自己永遠(yuǎn)失去了主人，便含著淚躡手躡腳地離開了小屋。

影子小姐四處游蕩著，不知不覺中黑夜悄悄隱退，太陽又從后山爬了上來，每一個人每一個物體的影子都出來活動了。影子小姐看著來往的行人，每一個人身后都有一條影子跟著，配合著主人完成同樣的動作，她羨慕極了，越發(fā)為自己只身一人感到孤獨難過。她努力地尋找沒有影子的人，因為盯得太久，她的雙眼干澀，視物都變得模糊起來。

精疲力竭的影子小姐決定休息一下。找來找去，她找到了沒有陽光的街角陰影處，她縮著身子躲在那里，羨慕地打量著來去匆匆的行人，心里悵然若失。這樣的情形已經(jīng)持續(xù)好多天了，每當(dāng)這個時候，她就有一種撫慰的安全感。藏在那個角落，與陰影融為一體，仿佛自己已從這個世界消失，靜靜悄悄，無人知曉。

忽然，一陣“叮鈴鈴”的響聲從遠(yuǎn)處傳來，她看到一個年輕的女孩走出街道旁的舞蹈房。那女孩身形優(yōu)美，眼神清澈，顧盼生姿。

“多有活力、多么陽光的姑娘啊……”影子小姐由衷地贊美著。她將目光移向那女孩的腳下，“咦？這女孩的影子呢？”影子小姐驚喜地發(fā)現(xiàn)這個女孩子不見了影子，“呵呵，跟著這位姑娘也不錯哦！”她快走幾步靠了過去，可剛準(zhǔn)備將自己融入那個女孩，卻見一個婀娜的影子向她走來，“嗨，干什么呢！瞧你那自卑自餒的樣兒，能跟我主人相配嗎？快走開！”原來，姑娘的影子還沉浸在剛才的舞蹈中，因此遲了一步。影子小姐羨慕地看了看那女孩，又看了看玻璃中自己那萎縮的倒影，知趣地離開了……

又是一個夜晚，影子小姐在一家燈火輝煌的別墅前停下了腳步，五彩玻璃組成的圓窗中投射出五彩的燈光。她背光站在圓窗下，黑影周圍的斑斕都與她無關(guān)，仿佛天生她就不該擁有這樣色彩豐富的生活。這時，一位年輕的女孩走了出來，她步履輕快，微微抬首，身后晃動的裙擺仿佛驕傲天鵝的漂亮羽毛。影子小姐順著裙擺看下去發(fā)現(xiàn)這位小姐并沒有影子跟隨，猶豫片刻便緊跟了上去。

但是令影子小姐感到難堪的是，這位女孩走路的樣子太過輕快自信，而跟在身后的自己無論怎么模仿都總是一副微駝背脊、腳步拖拉的樣子，就像驕傲的天鵝身后拖了一塊沉重的石頭。“這該如何是好，抓住了機(jī)會卻不是適合我的主人……”，影子小姐的腳步慢了下來，正猶豫是否要放棄的時候，身后尖酸的聲音刺入耳中：“喂喂喂，你干什么呢，就你這幅自怨自艾的樣子，能做我們小姐的影子嗎？快走開！”原來是那女孩的影子跟在自己身后。影子小姐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那早已洗舊的裙子，低下頭默默地離開了。

經(jīng)歷兩次碰壁的影子小姐越發(fā)自卑地感到自己或許生來就該是個孤獨的影子，可能再也沒有合適的主人愿意收留自己了。她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心中那朵希望的花兒再次落入塵埃，快要枯萎了。

“媽媽你看！長大后我也想要姐姐那樣的身材！”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傳入影子小姐的耳中。

“哦？難道這個女孩是在贊美我嗎？我也有值得別人羨慕的地方？”影子小姐雖然不太相信，但是她依然從那贊美里找到了自信。她繼續(xù)向前走著，心里被滿滿的幸福包圍著。

“那女孩真的是在贊美我嗎？”忽然之間，影子小姐又自我否定起來。是啊，好多年了，她一直活在自卑自憐之中，許久都沒有聽到過他人的贊美。想到這兒，影子小姐停住腳步，遲疑地轉(zhuǎn)過身去。這時，她聽到了世界上最最動聽的聲音——“媽媽，你看姐姐多美呀？”小女孩指著影子小姐盈盈地笑著。

影子小姐愣在原地，她感到自己像被什么砸中了一般，不可思議地轉(zhuǎn)過頭看著自己的樣子——夕陽西下，鮮紅的晚霞在天邊暈開，影子小姐被染上了玫瑰紅，高挑的身形在夕陽的映照下挺拔玉立，旖旎的黑影輪廓分明，微風(fēng)吹過，卷卷的長發(fā)在風(fēng)中飄動，就像一個黑色的精靈。

影子小姐從來沒有如此正視過自己的樣子，她細(xì)長的手指向自己的身影伸去，卻什么也觸碰不到。雖然感到不可置信，她還是有種前所未有的感動——這樣的一句夸贊，不管是隨口一說還是有意鼓勵，都像夏日的一絲輕風(fēng)，像烏云后的一縷陽光，像一滴滲入塵埃的甘露，喚醒了她內(nèi)心深處快要枯萎的花朵。她感到整個人都要飄飛起來……

此時，晚霞變成了橘紅色，空氣中仿佛彌漫著香甜清新的橙子香味，道路兩側(cè)的花朵像被鍍上了一層金邊，閃著柔和的光。晚霞中，影子小姐猶如一朵云快樂地飄過村莊、飛過小鎮(zhèn)、穿過大街，飛向絢麗的天邊……

影子小姐不禁想到了以前的自己。自己多年如套中人一般，因為身為影子而不得不被復(fù)制成為一個模子，自卑愁苦的形象像一幅牢牢的枷鎖，將她拴在填滿卑微恐懼的內(nèi)心牢籠中，于是從小到大的成長畫面也一一浮現(xiàn)在腦海中：小時候的自己每每經(jīng)過鋼琴房都會被美妙的旋律吸引，趴在窗外聆聽;每每看到同齡人學(xué)習(xí)芭蕾，也會興致勃勃地湊湊熱鬧……可這一切只屬于他人。環(huán)境的無奈和內(nèi)心的自我禁錮，漸漸地使影子小姐對新鮮事物喪失了激情與興趣。

但是此刻，影子小姐突然明白：站在瑰麗彩霞下的自己之所以美麗是因為沒有了任何人的遮擋，是因為找回了自信和陽光，這才是真正的自己呀！想到那些嘲諷的眼光和諷刺的話語，她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張張臉——自負(fù)的白富美小姐、輕佻的芭蕾舞女孩兒、偷工減料的廚師、大呼小叫的醫(yī)生等等，都是她曾經(jīng)羨慕的對象?？涩F(xiàn)在，她再也不想常年活在他人的影子中了，她想從他人的身后活脫脫地閃出，她想去尋找她曾迷失的希望、那些美好的夢想……

影子小姐終于真正的自由了。

作者簡介：

聶曉宇，山西省晉中市，山西傳媒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