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娜
【摘 要】影片《色戒》作為李安對張愛玲原著小說的再創作,其敘事視角與鏡頭視點都發生了改變。原著中主人公王佳芝女性意識的彰顯和對男權社會的批判,在影片中被扭轉為對男權意識的服務和妥協,從而使其呈現出更易被觀眾所接受的愛情懸疑類影片風格。同時,由于敘事中女性角色被窺視的位置和被湮沒的話語,因此影片主題對女性自我意識覺醒的探討是有限的,商業屬性改變了該片原著中對兩性沖突的深入思考。
【關鍵詞】色戒;視點;女性主義;男權敘事
中圖分類號:J905 ? ?文獻標志碼:A?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19)02-0095-02
李安導演的電影《色戒》于2007年上映后,在華語電影圈引發了一系列的話題與爭論。該片改編自張愛玲同名小說,故事背景發生于抗日戰爭時期,圍繞著女大學生王佳芝成長為一名情報人員的人生境遇,一定程度上顛覆著“革命者成長”的敘事陳套。作為一部具有藝術品質的類型片,《色戒》在對原著的改編上做出了關鍵性的調整,相較于原著中鮮明的女性意識和著重人物心理的意識流寫法,電影則融合了黑色電影與懸疑片的創作特點,進行了去性別化的處理。與小說中用性別矛盾掩蓋和置換民族矛盾不同,電影中精心設計出了一部籠罩在“刺殺”事件之下的愛情故事,使整部影片更具有類型片看點,顯然其目的在于迎合電影受眾,從而也提供了一個服務于男權受眾的敘事文本。
一、主題傾向
電影《色戒》淡化其內容上抗戰背景下的民族矛盾,主要情節是一個較為庸俗化的愛情故事:女間諜暗殺特務頭領,最終因愛上對方而泄密,導致自己和同伴們被抓捕殺害。影片開端采用了倒敘的手法,介紹了革命青年王佳芝和汪偽政權官員易先生的婚外邂逅。隨后,故事按照正常時序發展,王佳芝的人生在觀眾眼前徐徐展開。
戰亂年代,一個母親早逝,父親遠在英國,無人庇佑的年輕女性,從上海來到香港避難,因為對一個男同學的情愫而加入到劇社和愛國學生組織中。作為學生的王佳芝,以其清新的氣質和姣好的容貌成為同學們心中的仰慕對象,也是男性心中的占有對象。影片中以“雨中搭巴士”這場戲為最突出地展示王佳芝是如何被男同學們窺視和意淫著的,她抽過的香煙被男同學爭搶,而鄺裕民的出現,此時在某種程度上填補了父親再婚給王佳芝帶來的孤獨感和無依感。開端這些男性情場風流,已經決定了這部影片的男權敘事基調。故事主體部分,王佳芝懷著革命使命接近特務頭領易先生,企圖以美人計暗殺后者。這個“美人計”的核心正是將女性及其身體色情客體化。原小說中,張愛玲借王之視角,極盡對男性及男權社會的洞察與嘲諷,表現出女性的自我覺悟。但電影中由于抹去了這個內容,在故事逐漸走向愛情與使命的沖突時,影片無論從情節鋪排還是影像基調都在告訴觀眾,王佳芝成為了一個男權社會中的被窺視者,而原著中鮮明的女性意識在影片里也因為這種敘事的改變,注定被湮沒。
整部影片的主題因對王佳芝和易先生的調情與性描寫而產生改變。作為一個女大學生,本可以依靠自己而獲得人生的意義和價值,并且她已經獲得革命的意識和使命感,使其對民族危機局勢和人性更為理性認知,但導演安排的王佳芝,卻走上了一條喪失自我意識的皈依男性——一個革命的敵人的男性之途,將自己的價值體現依托在了身邊的男性身上,一次次慘遭拋棄。當她抱著父親會接自己去英國共同生活的想法來到香港后,得知父親已再婚;互有好感的同學鄺裕民沒能成為王佳芝的救星,反而將王變成刺殺和報仇的工具,為了達到目的竟然親自把王送到男同學的床上;而王佳芝最終卻在刺殺對象易先生身上找到了存在感和意義,在角色扮演的過程中,王與易的較量與挑逗卻讓王佳芝感受到從未有過的被重視感。這樣的劇情設定,鮮明地體現出父權話語和男權話語下,對女性的規范和想象。王佳芝是一個對父權與男權沒有威脅的女性,即使在影片結局因物質外化的情感想象,使她放走了易先生,而導致自身的滅亡。王佳芝對這樣的悲劇命運似乎是安然接受的,也是她的主觀選擇,其中并沒有對男性(作為悲劇命運推動者的鄺裕民,殺害自己的劊子手易先生)的怨恨與批判。這樣的敘事和人物設計亦是男權話語統治下的類型電影所樂見其成的。
因此,影片的主題從宏觀層面,是革命者因革命信念的不堅定而導致行動的失敗,是一次正義對邪惡力量的屈服;從個人層面,這是個人情感的勝利,這也是影片中把尖銳深刻的民族矛盾轉化為人性的深刻與痛苦的地方。波伏娃曾說,在父權的性別等級制度下,女性的人生失敗某種意義上是必然的。王佳芝沒有家庭,失去了父親的庇佑,將人生追求與價值的體現放在了“刺殺”這一場演出上。我們沒有在影片中看到她的主動性訴求,似乎每次選擇(加入劇社,加入刺殺行動,放棄暗殺),都是在對男性的情感和依附下做出的選擇。在這樣的社會制度之內,她的失敗和悲劇命運,歸根結底是女性成為了男性政治、權力斗爭犧牲品的必然結局。
二、視點與身體
《色戒》的觀看視點基本上是以常規性的電影語言來表現的,通過模擬人物的視線來完成人物關系的建立,描述人物心理。在影片中幾乎沒有出現過主觀遮蔽性視角;偶爾的主觀視點,主要是從王佳芝的角度觀看易先生,以體現其間諜身份,并不能代表她對世界的認知和思考,對表現人物心理沒有任何推動作用。因此,這部影片中的敘事視角和他的主題表達是相吻合的,更多地使用全知視點完成對劇情的敘述與對王佳芝的觀看。
王佳芝作為影片受眾(男權社會)所窺視的對象,為了更好地使劇情發展符合觀眾期待視野,影片中去掉了小說中里對易的洞察和嘲諷,使其成為一個單純誘人,愿意為愛情獻身的女人。在空間選擇上,以易的家庭環境為主,盡可能地將王排除在易的工作空間之外,這一設置的目的在于弱化王心中的民族仇恨與使命感,而著重強調兩個人在私人空間內的情感與肉體糾葛,主要矛盾沖突是圍繞王佳芝的個人情感與使命責任展開的。觀眾在影片中看到了一個為愛情所苦的女人,這是千百年以來,觀眾在受到男權社會浸淫下的藝術作品中習慣了的女性形象,她使男權的絕對控制得到保障。
作為故事最重要的視線承受者,王佳芝始終是銀幕內外觀眾視線的接收對象。在成功結識易先生后,李安為其設計了四次被看的場面。第一次是試旗袍時被易先生觀看的王佳芝,第二次是約會后在家門口被看,第三次是在第一次性關系發生前,第四次是在淪陷區酒館中唱歌時被觀看。除了最后一次之外,前三次王佳芝的被觀看,都是作為易先生欲望投射的對象,并且在他觀看時,觀眾也同時在窺視著二人。這種觀看,體現出鮮明的支配性,易先生在其中占據絕對的主導地位,王佳芝被編碼以實現強烈的視覺和性感效果,迎合著男性的欲望。《視覺快感與敘事性電影》中穆爾維談到:“她是觀眾和影片中所有男性主人公相結合的視線的對象。她是被隔離開來的、迷人的,她被展示著并被性感化。但隨著敘事向前發展,她愛上男主人公并成為他的財產……而觀眾通過和男明星的認同,通過參與他的權力,也能夠間接地占有她。”
在王佳芝與易先生初次的性關系中,易先生處于全景的后景處,像一頭伺機以待的獵豹,王佳芝的身體以中近景和特寫鏡頭逐漸呈現在易先生和觀眾眼中。她以為自己成功引誘了易先生,而事實上她成為了對方唾手可得的獵物。兩性的不平等關系在鏡頭語言中被充分表達,當王佳芝的旗袍被撕扯,大腿、手臂、胸部逐一呈現時,這種最基本的、提供快感的鏡頭語言將女性化為性的奇觀。這也正是“女性就是身體”的男權主義邏輯的體現。在影片之后的第二次和第三次性愛場面中,李安著重從二人體位、細節、感受、神情的變化,描寫王佳芝和易先生之間的情感發展,使觀眾觀看的重點變為揣摩兩人愛情存在的真實性,而忽略了這段關系是從第一次的不平等地位開始的,這一點同時也注定了王佳芝始終是在易先生的掌控之中。最終王佳芝的心理因愛情的外化表征——鴿子蛋的出現而徹底崩潰,走向了理智的另一端,也走向自我的滅亡。但影片中,僅以易先生留下戒指,眼含淚光地撫摸兩人睡過的床單,就進一步換取了觀眾對該片愛情主題的認同,王佳芝和同伴們的死亡結局并沒有令女主人公對男性和男權社會產生任何反思和批判,不能不說是這部影片男權敘事的直接呈現。
雖然《色戒》是一部在藝術上頗有追求的經典影片,并且,從題材和原著的處理上來看,它可以成為一部女性敘事的范本。但是從電影的商業屬性考慮上,我們不能不說編劇和導演極大地阻礙了女性意識產生的可能性,而使其成為一部男權社會樂于接受的愛情懸疑電影。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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