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南理工大學建筑學院 廣東 廣州 510000)
王大閎,祖籍廣東東莞,1917年生于北京,是中國第一位完整接受西方建筑教育的建筑師,1930年起赴歐美留學,1941年進入美國哈佛大學建筑研究所攻讀,師從現代主義大師格羅皮烏斯與密斯。1947年回國執業,1952年遷至臺北定居至今。
長期的西方教育洗禮使西方現代性思想深深植根于王大閎心中,但與此同時,骨子里的中華血統加上年幼在蘇州生活的經歷,使王大閎擁有深厚的東方文化底蘊。
1950年王大閎遷至臺北,時值國共政權交際,臺灣執政黨的復古主義相比大陸有過之而無不及。同時,由于臺灣仍處于戰后經濟重整階段,相對落后的生產力無法滿足鋼筋及混凝土等現代材料的大量生產,這也迫使現代建筑轉向與民間營建工藝結合的道路,縱而促進了現代主義在臺灣的在地性衍變。
1953年王大閎剛遷至臺北,自此生活了超過六十年,同年開創了大洪建筑事務所,開始了自己的建筑事業歷程。在這一年王大閎在建國南路設計了自宅,也是他畢生的第一件作品。由于建筑師本人的住宅,避免了來自外部的意識形態干預,很多的建筑理念得以完整體現。此作品充分體現了王大閎對于師承西方現代主義大師的“現代性”繼承,同時也反映出其對現代主義的“非現代性”理解及轉換。故本文以其為例分析。
“現代性”主要指代現代時期的主要特征,以及這些特征被個體所體驗的方式。其意味著一種生活態度,這種態度與一種不斷發展和轉變的過程聯系在一起。
在建筑方面,“反現代性”可理解為針對現代主義消極方面的批判。由于不同國家發展進程不一,發展中國家的生產力與發達國家差距依然較大,現代主義所提出的“工業化生產”等理念無法完全普適。因此,當現代主思想義傳入臺灣,除了帶來先進的建設生產理念外,同時也會產生“反現代性”的地域性衍變。王大閎的建國南路自宅很好地體現了這兩點。
建國南路自宅的設計手法多出體現出王大閎在哈佛接受的建筑教育理念。其中最典型的體現在密斯提倡的“流動空間”營造,以及現代主義提倡的“平屋頂空間”特色,下面就此幾點作簡略分析。
(一)格子秩序。源于哈佛教育的結果,王大閎終其一生皆為“格子秩序”的遵從者。從王大閎學生時代的作品,例如“小城鎮之中庭住宅”和“文明浴場設計”等,直到首作建國南路自宅,此“格子秩序”的語境尤為清晰。在整體布局上,建國南路自宅坐北朝南,占地面積300m2,場地邊界以高墻圍成一圈內向性空間。高墻內根據不等分九宮格的劃分,形成以房舍為核心,四個大小庭院圍繞的布局。核心房舍南北長29尺,東西長28尺,為近似正方形的形式,其中南側半室外檐廊寬3尺,扣除該檐廊后室內為26尺X28尺的空間,符合以2尺為單元模數的規律,充分體現了“現代性”理念所傳承的單元模數劃分思想。根據此格子秩序布置墻體位置從而限定出入口門廳、廚房、衛浴室、起居室、寢室五個空間。
(二)流動空間。在中國傳統合院式住宅里,各個房間都通過四面隔墻所圍合,以保證房間與房間之間私密性。但建國南路自宅內部卻引用了密斯的“流動空間”理念。五個房間之間,除了衛浴室設置一懸空推拉小門外,其余四個房間之間不設門,通過把較為封閉的衛浴室設置于核心,并通過室內墻體的適當延伸,保證了房間之間的視線互不干擾,從而實現內部空間分而不斷的效果,可看出王大閎對密斯的空間思維的傳承。
(三)平屋頂空間。1953年時值國共政權交替之際,臺灣當局為主張“民族血統性”而鼓吹大屋頂復古主義的建筑思潮。在此時代背景下,王大閎并沒有盲從復古路線,而是堅定現代主義的建筑理念。反映在建國南路自宅上,核心房舍采用了平屋頂空間,立面墻體側使用臺灣當地的紅磚墻,摒除了多余的裝飾符號。
擁有東方血統的王大閎,即使深受西方建筑教育影響,中國傳統的生活方式及觀念使王大閎對現代主義單純以功能主義為出發點提出質疑。另外,1950年代初期親歷戰亂的流離境遇,讓王大閎心里產生強烈的愛國意識,加上戰后臺灣復建與工業基礎薄弱,使王大閎必須結合本土實際對現代主義作出辯證吸收,體現出了一定的“反現代性”。下面就其中三點體現作分析。
(一)庭院空間營造。庭院作為“虛體”空間在中國傳統住宅里處于核心地位,而西方現代主義建筑往往著重于緊湊集約這一“實體”空間。這就是中國庭院式住宅與西方向現代主義住宅最明顯的價值差異。
建國南路自宅的庭院所占面積比核心房舍大一倍以上,反映出王大閎設計此宅時絕對是以“無用”的庭院為空間組織的核心,這一點就能體現與“現代性”所提倡的功能主義的差異。另外房舍入口故意設置在西側,讓人先從側邊較小門廳進入,經轉折后到達最大的客廳,這是以在有限的室內空間內形成豐富空間的傳統園林手法,不同于現代主義提倡的效率至上的價值觀。
(二)對稱與非對稱禮制空間。西方現代主義建筑往往力求打破古典對稱的構圖,追求動態的非對稱平衡,例如格羅皮烏斯設計的包豪斯校舍。與此相反,中國傳統建筑受禮制約束,往往會追求的對稱均衡的立面。
建國南路自宅的房舍本身就設計成近似正方形,且南主立面有意設計為對稱形式。南立面整體采用可開啟玻璃扇,同時朝庭院出挑3尺寬的檐廊,以兩根柱子作為檐廊頂部支撐,使室內外相互滲透。觀察中國傳統廳堂的主立面,可發現其與建國南路自宅南立面具有高度的相似性。
(三)磚木建構運用。1950年代臺灣恰逢戰后復建階段,薄弱的工業基礎無法實現大量混凝土及鋼材的生產,因此西方現代主義建筑對材料精細化控制的要求在臺灣無法實現。在建國南路自宅里,王大閎轉而投向對臺灣本土最尋常的磚木構造技術的改造利用,把本來用于建造斜屋頂傳統空間的磚木材料改造以建造現代平屋頂。
在材質表現上,住宅外墻保留地方紅磚原有的色澤,體現出濃厚的地方性特色,在室內則活用朱紅、黑、白等東方色調,整體體現出新東方空間品質,區別于現代建筑主流的“白色派”。
巧合的是,王大閎的哈佛同學貝律銘的自宅(1952年建成)與菲利普約翰遜自宅(1949年建成)幾乎在同一時期興建。兩人的自宅體現了明顯的密斯風格,保守地重復著現代主義教條。與其相比王大閎自宅體現出明顯的“反現代性”,已擺脫了所師從的現代主義教條,開創出現代主義在臺灣的在地性衍變。
王大閎作為臺灣戰后第一代建筑師,其身上集西方現代主義與東方文化底蘊于一體。東西方二元并置的背景加上戰后初期臺灣的政治局勢,使王大閎內心同時形成“現代性”與“非現代性”兩種矛盾的價值取向,此案例及王大閎二元并置的特質,對探索中國建筑現代化具有深淵的參考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