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大學 江西 南昌 330031)
在我國,執行和解是一種特有的制度,其是指雙方當事人在執行程序中,通過平等協商,對執行依據所定的權利義務達成共識,從而請求法院中止執行或撤回執行申請。事實上,執行和解的達成通常以申請執行人的讓步為基礎,而從理論上說,強制執行是申請執行人實現全部權利的最為有效和迅速的方式,故執行和解一般不在其考慮范圍之內。但由于執行難一直是我國司法實務中的頑疾,強制執行并不能完全滿足申請執行人回復權利的需求,所以這便給了執行和解生存和發展的空間,進而成為解決執行爭執的一種有力手段。
雖然執行程序的契約化勢不可擋,但當前我國法律關于執行和解的相關規定還過于粗略,甚至連關鍵的性質與效力都未加以明確。而就性質方面,目前理論界主要有“私法行為說”、“訴訟行為說”、“兩行為并存說”以及“一行為兩性質說”四種觀點,其中較為合理地解釋了執行和解,獲得理論界普遍認可的是“一行為兩性質說”。本文以為,在執行和解中,雙方當事人基于自愿、平等達成共同意志,協議的效力建立在雙方自覺遵守之上,且其協議的形成和實施過程并不當然引起訴訟程序的變化,這首先是私法自治的表現。但值得注意的是,該執行和解協議是為了實現執行名義所定的權利而達成的,一旦協議履行完畢,便會直截導致執行程序的終結,產生訴訟法上的效力。同時,執行和解的救濟方式亦表明其兼具雙重屬性的本質:一方面,可就執行和解協議向法院起訴,這與一般合同無實質區別;另一方面,可申請恢復執行原生效法律文書,即意味著協議在出現不履行、欺詐或脅迫事實的情況下,可能直接失去法律效力。而這便顯露出其訴訟行為的一面。此外,實體法與訴訟法之間有著不可分割的緊密聯系,斷不能將執行和解看作兩個行為。因此,“一行為兩性質說”的觀點最為恰當。
介于我國立法始終未明確執行和解的性質與效力,致使相關法律規定的全面性和嚴謹性有所欠缺,司法實務的理解也多有差異,由此引發制度適用的諸多難題。
(一) 成為被執行人逃避債務的利用工具。執行和解作為申請執行人在執行困難之際退而求其次的實現權利方式,就效力層面自與執行名義不堪對比,甚至連普通的民事合同都強于執行和解協議。如此不僅有礙于制度的順利運行,還將相關當事人的權益置于無保障的地位,并給被執行人以可乘之機。再者,對被執行人而言,執行和解協議的達成顯然能給予其更充足的履行時間。最后,我國社會的信用體系尚不健全,加上相應懲罰機制的不足,使得被執行人假借和解名義,暗中轉移財產、逃避義務的現象已屢見不鮮。
(二) 仍未徹底解決救濟的單一性。最高人民法院于2018年2月發布了《關于執行和解若干問題的規定》(以下簡稱《規定》)的司法解釋,其中賦予執行和解協議以可訴性成為一大亮點。申請執行人可在被執行人一方不履行的情形下,享有“或執或訴”的選擇權。可訴性的增加打破了之前救濟即失效的窘境,一定程度上增強了執行和解協議的效力,提高了違約成本,加大了對被執行人的約束,有利于申請執行人權益的保障。然而,即使在新規定中,執行和解協議的可訴性也是十分有限的,被執行人并無此同類訴權。被執行人僅能對恢復執行的裁定提出執行行為異議,卻在督促申請執行人履行和解協議方面無能為力。就執行和解協議基本的私法屬性而言,雙方當事人在平等自愿的基礎上達成共識,形成協議,同樣也理應擁有同等的救濟權利。否則若和解協議要求申請執行人同時履行相應的義務,被執行人積極履行,申請執行人卻反悔拒絕履行時,被執行人又當如何維護自身的權益?
(三) 陷入協議已履行部分難以扣除的困境。由于執行和解的訴訟行為性質,恢復執行成為其不可拋棄的一種救濟手段,而和解協議實際上已對執行名義所定的權利義務進行了更改,這便使得兩者之間存在沖突和矛盾。《規定》第17條表明,恢復執行后,應當依法扣除和解協議已履行的部分。通常情況下,是以金額的減少或期限的放寬來達成和解協議,該類協議的抵扣并非難事。但若當協議標的的性質發生了變更,如以勞務來代替金錢債務,此時如何扣除缺乏依據,使得恢復執行愈發棘手。
在執行和解“一行為兩性質”的定位下,既要克服其私權性下效力較弱帶來的制度的脆弱性,全面保障各方當事人的權益,又要處理好其訴訟行為性質下存在的沖突,掃清現實障礙。
(一) 增設相應懲罰機制。懲罰機制能填補執行和解效力的微弱,而我國當前整體的懲罰力度不大,威懾力不足,執行保障措施如加倍支付利息和遲延履行金,均只是通過增加債務來迫使被執行人履行。且此類方式一定程度上會削弱被執行人履行的決心,同時加大其負擔和壓力,最終破罐子破摔。因此,不妨另辟蹊徑,將重心置于被執行人的人身利益之上,按照其行為妨害的程度,可對其采取訓誡、拘留等懲罰方式。
(二) 完善被執行人的救濟途徑。雖然在執行程序中,被執行人本身處于一種相對卑微的地位,但建立在雙方當事人自愿平等基礎之上的執行和解卻截然不同。因此,對于執行和解的救濟方面,也應做到一視同仁。一方面需在立法上賦予被執行人以完整的和解協議訴權,甚至在必要時也可對申請執行人的行為或財產采取保全措施。另一方面,實踐中的法院還需重視了解申請執行人的執行狀況和主觀態度。這一系列舉措不僅有利于保障被執行人的權益,而且能一定程度上避免程序反復,提高執行效率。
(三) 遵照合理標準扣除已履行。對于標的性質發生變更的執行和解協議,為確保扣除的統一性和權威性,可適用我國的其他法律規定。比如,可依照《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來折算勞務、誤工等的費用,恰當把握已履行部分在執行名義所定的義務中的比重,實現對《規定》的靈活運用。
一項制度的設置,必須明確其性質效力才能使其正常運轉,發揮其應有的效用,執行和解亦不例外。但我國法律并未明確定位執行和解,致使執行和解制度在實踐運作中屢屢碰壁。因此,我國當務之急便是解決好定位問題,在此基礎上再進一步加強立法、規范司法,完善執行和解制度,使之成為執行雙方當事人權益保障的有效工具,在緩和當事人矛盾、構建和諧社會的過程中發揮更大作用,為解決我國執行難問題給予更為有效的支持。